上官嫦望着照片中的一家人,充满温馨和美满,然后把照片又递给我和喻宥凡。上官嫦打量癞头鼋曾经住过的简陋的家,对老妇人忱忱地说:“老奶奶您别担忧,以后您孙子来山庄后,由我们负责他的一切。您只需要照顾好自己,把他交给我们。”老妇人仅管于心不忍,但知道我们是为癞头鼋好,便答应了。上官嫦望着老妇人,一脸麻褐斑,两只深眼窝上耷着厚厚的眼皮,瞳仁枯黄,盈浊间闪射幽幽黯光。她的一条瘦伶伶的胳膊上,戴着一只年代久远的景泰蓝手镯。上身穿的一件反白蓝底格子衫,衫领、袖口泛出一层油腻、污垢。而她,矮小的个子,让人觉得像个侏儒。她望见孙儿,心中愁肠百结,神色间透出难以抉择的表情。她心里过意不去,将攒下的十块钱,塞给了癞头鼋。“孙儿,快点长大,长大后就能养活自己了,奶奶也没办法啊。”老妇人抚摸他的头,嗓子嘶哑地说道。上官嫦抓着老妇人的一只手,心有感触地说:“别担心,从今往后呀,只要他听话,会不愁吃、不愁喝的。”
老妇人注视着上官嫦,一颦一笑,尽现柔情雅态。旦见上官嫦:身材高挑搭配时尚的装束。一张秀脸,眼珠子黑漆漆炯亮亮。两颊晕红,媚於语言。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约摸十七八岁,竟是一个绝色丽人。老妇人哑声道:“一看姑娘就是个大家闺秀,长得多俊。我娃儿有福气,有口饭吃了。”上官嫦一望,老妇人家境困窘,觉得不忍久留,掏出随身带的二百块钱给了她。而癞头鼋见过奶奶后,随我们兴高采烈地返回了香墅岭。
一日,我寂静地坐于窗下,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紫茉莉淡淡的芳香不时飘入,心间无比惆怅。一连几天,上官黎全无踪影,使我胡思乱想:那个“残忍”的瘾君子,一定在外面招蜂引蝶呢。或许又在外面同浪荡少爷们在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呢。我守候着漫漫长夜,几乎是油尽灯枯,人浮于世了。终于,在我马上支撑不住的时候,听见一声门被拉开的响动。我急忙相迎,原来是上官黎回来了。只是他醉眼腥忪,浑身散发浓郁的酒气。我斥声问:“黎哥,你怎么又喝酒了?”说完,我让上官黎坐了下来。我为上官黎倒了一杯解酒的蜜梨汁,接着,扶他躺在床上。我满怀无尽凄愁、轻轻用毛巾揩试他的脸颊。百般呵护,万分柔情,我要让自己做的无愧于心,让自己在上官家挑不出任何瑕疵。眼望他,我的心已痛到深处。这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丈夫,难道是我衷于一生的爱情归宿吗?这个我曾深爱过的男人,竟是如此一副不醒人世的嘴脸,让我如何不心痛。
天亮了,我绕过一架名为“蝶恋花”的大理石方屏风,在并蒂双莲衣纱厨柜里,找出上官黎的三件便旧衣裳。我说:“我想好了,咱们立即上杭州戒毒。这些衣裳我准备出来,同爸妈商量之后,我们马上起程。”上官黎目光幽沉,脸色木然,嘴角和脸部一阵痉挛。他觉得有愧于亲人,有愧于挚爱之人。他转过英俊的脸孔,用婴儿企求奶水一样的目光打量我的背影。
上官黎道:“你真要送我去戒毒?”我愣了一下,心里酸软,忧虑地说:“嗯!再不去戒毒,我怕会悔了你的一生。”他坐着穿袜子,嘴里嘟哝不停:“戒毒……恐怕需要很长时间。淑茵……要不然我们,我们以后再去行吗?”我登然一听,怒不可遏:“这怎么可以!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什么。再不去戒毒,只会贻害你的终身。”
上官黎挪下床,双手叉在腰间望向窗外。旦见园中:绿草萋萋,迷雾蒙蒙。柳条垂拂青砖上,榆树压枝风中摆。茱萸青翠苍苍,篁竹抽叶郁郁。满园芳草弥漫,桃杏结满果实。扯葛藤、蔓草深,翠藓堆蓝,云浮苍空,光摇片片烟霞。正望着出神,一群工人喧喧闹嚷,在王瑞贺的帅领下,直往毓秀楼而去。他陡然一惊,急忙朝房外走。
我大声喊道:“你要上哪儿?外面在下雨哩。”上官黎不回头地急道:“工人们慌慌张张的,难道有什么事情?我去看看。”上官黎走出雪琼楼,径自奔向毓秀楼。待来到客厅,见众人围簇上官仁,像无数鸟雀一般叽叽喳喳地说:“我们的下属部门,需要大批蚕桑丝,但现在收购量严重滞后,前一批绸缎布料,质量就达不到标准。”上官仁一手拈烟,一手看制图册。俄尔,笑道:“这个问题我们早已商量过。不是工人把关不严出的差错,也不是蚕桑丝质量不合格,确实是因我们吹毛求疵了。你们不要相互埋怨,蚕桑丝不足,我们会督促养蚕户加紧养蚕。一时紧缺是暂时的。”正说话呢,上官嫦一身雪莲色百褶裙从楼上走下来。众人一望,见她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在每个人脸上转了几转,容貌秀丽之极,当真如明珠生晕,璧玉稀世,美石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
王瑞贺笑道:“既然上官先生胸有成竹,那我们的工人就放心了。依先生看,我们芙蓉镇的养蚕户能给我们及时供应蚕茧吗?”上官仁微笑着,一面吩咐玉凤给众人沏茶,一面弹了弹烟灰。他环望众人,全身已被雨水淋湿,个个急不可耐地盯着。上官仁道:“蚕茧供应短缺是暂时的。那些养蚕户非常用心,我相信他们能按时供应足够数量和质量的蚕茧。”
上官仁问上官嫦:“机票是否预定了?”上官嫦手扶楼梯一个人立着,半天才冷冷道:“预定了。没有人帮我,我已预定了。”上官仁一回眸,问上官黎:“黎儿,你没有帮她买票吗?”上官黎漠漠地坐在桌边,用手旋转茶杯。近一个礼拜了,他一直在外面鬼混,哪里顾得上妹妹返校之事。“不!没有。”上官黎有些六神无主地说。上官嫦走下楼梯,玉凤走上前,问:“小姐,您想吃什么告诉我。夫人吩咐过了,让我烧几道好菜给您吃。”上官嫦看看腕上手表,已经九点整了,只说:“做莼菜羹和荔浦芋头,再做一道醪糟汤。”玉凤听了,回道:“好,我马上准备。”上官仁问:“几点的飞机?”上官嫦怏怏不乐地说:“下午四点。”
一日,我随同上官黎,两人前往杭州的一家戒毒所。为了让上官黎戒毒成功,我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接待我们的戒毒所管理人员详细询问了上官黎的情况,将他安排进了最好的戒毒室里。这次戒毒,按照规定至少满两个月。期间不能外出,不能吸烟,更不能复食毒品,否则将前功尽弃。上官黎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一定能顺利戒毒成功。我又相信了他的话。
我在陪伴上官黎戒毒期间,传来了喻宥凡与王鉴珩结婚的消息。还听说喻宥凡为了延续王鉴珩的遗训,特意辞去了纺织厂的工作,而是专门饲养王鉴珩生前那批蝎子。
一日,我回到香墅岭一个礼拜了。我突然想起事情,应该前往斜阳谷,探望一下搭救过我的老渔夫。起初,上官仁也赏赐给他们钱财,但,它是代表了整座香墅岭,代表了上官家族。我心里耿耿于怀,老渔夫的深情厚意实在令我感激不尽。这一天,天高气爽,阳光明媚,我在家闲来无事,于是想拜见他们。我照样穿上简约马仔装,带上厚重礼物,骑上骏马,快乐地走出了山庄,一路上我唱着歌:
“荒凉凉高秋时序,冷萧萧清霜天气,
怨嘹嘹西风雁声,啾唧唧四壁寒蛩语,
方授衣,远怀愁几许?
沾襟泪点空如雨,和泪缄封,凭谁将寄?
走在山花漫烂的路上,我歌声一转,接着又唱:
野花如绣,野草如茵,
无限伤心事,教人怎不断魂?……
新鬼衔冤旧鬼呻,弊形成灰烬,
唯有阴风吹野怜,惨雾愁烟起,
白日易昏,剩水残山秋复春!”
我一路谨慎地来到老渔夫家,将贵重礼品敬奉上。谁知,老渔夫受宠若惊,拒绝收留贵重的礼物,摆手说:“丫头,这些重礼我们哪敢收呀,你是大户人家的贵媳,救你一回,我们算积攒阴德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听大伯说,拿回去吧。”我有点犯难,好言相劝:“大伯,我淑茵的命是你救回来的,这点礼物不算啥。您一定要收下,否则我心里不好受。”阿牛挠着头发,笑嘿嘿地对我说:“我们是穷人,受不了你们的富贵金银。淑茵,听我爸的话拿回家吧。”我依然执意不肯,老渔夫思来想去,便笑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