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赎(167)

于是,我懵懵愣愣地被带回了香墅岭。我九死一生的故事,将众人惊出了一身冷汗。只是阅人无数的上官仁疑惑不解:我怎么会凭白无故地在大婚日子独自出走?怎么会撇下众人而去?他用严肃的目光审视我和上官黎,隐约觉出了一丝异样。我安然无恙地回来,使众人悲喜交集。萧老太太一听说我回来了,笑不拢嘴,她颤悠地下床,抓住我的手说:“孙媳妇呀,你把我们大家吓坏了。万一你有个好歹,我们上官家族咋能给众人交待清楚,你的爹娘也不会原谅我们上官家的。”上官嫦悲咽着,娓娓说:“你一晚没回来,大家等了你一晚。倘若不是马带回消息,爸肯定会报案。”上官黎落落垂手立在一旁,心中凄恻,一句话也没说。

我的爹娘不久返回了承德。对于我,内心无比憾恨、怅然,但无处排解。我没有把离家出走的真正原因告诉他们,也没有将上官黎吸毒的事讲出来,而是选择了沉默。我心想,作为一个妻子,合法的妻子,从今往后,我理应束缚丈夫的放荡行为,帮助他挺过难关、彻底戒毒。然而,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一厢情愿的好事,往后的一段日子,他仍然不听从我的建议,而且愈加肆无忌惮地放纵了自己。一日,万般无耐,我把隐藏在我们夫妻之间的密秘悄悄告诉了梁婉容。梁婉容知道后,万分惊讶,以为是我搞错了。直到后来,一件事情的出现才引起她和上官仁的注意。每个月初,纺织厂都由单卉向上官仁上报财会报表,一次单卉不经意的话,终于使上官仁陡生戒备之心。原来,单卉每个月上报财会报表之时,都有一个习惯,那就是看一看本月的收支。通常,那份报表上的各项数字是平衡的,只是接连半年出现了严重的支出现象,于是单卉将这个问题反映给了上官仁。上官仁当时诧愤不已,问单卉报表支出亏损情况。单卉告诉说亏损几十万。那么这些钱去了哪儿?怎么会亏损,就成了一个疑问。单卉恍然醒悟,提醒上官仁说,上官黎每个月私自支出五万,说是先生的意思。上官仁一听,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对单卉说,他压根没有让谁支出任何钱,如何是他的意思?上官仁把上官黎找来,三人一对质,上官黎的慌话竟不攻自破了。上官仁问具体支出了多少,上官黎说是五十万,而单卉则说是九十万,两人自相矛盾,上官仁大为震怒。

上官仁痛定思痛,反省了自己。他认为是他疏忽了对财会的兼督,疏忽了对上官黎的管教。为了让上官黎重务正业,也为了我们夫妻有份自己的事业,上官仁决定,将相对清闲的雁归楼工作交付给我们。从这之后,我既要负责雁归楼,还要监督上官黎戒毒。我苦口婆心地劝导上官黎尽早戒毒,为此,我经常以泪洗面。

日子过的有一丝淡淡的苦涩,有一丝淡淡的压抑。我常常观察一盆麝香石竹在夜色中沁绿的叶片,还有夺目的花朵,总会使我触景生情。我感怀命运捉弄人,将我推向了一个水深火热的境地。原本以为,我淑茵是金蝉脱身、凤凰涅槃,不料想今日才觉烈火焚身,镣铐囚禁了。我感到了自卑,感到了彷徨,我的手拈住叶片,不经意间将它揉碎。我走进了书斋,发现上官先生赠送给我的书,搁在书案一角。无比怅然中,我的目光落在一张发出淡淡草香味的纸笺上。

“山清水秀宜人天性,

可惜一片清歌,都付与黄昏,

欲共柳花低诉,怕柳花轻薄,

不解伤春,念异乡羁旅,柔情别绪,

谁与温存?空樽夜泣,清山不语,残月当门,

翠玉楼前,唯有一波湖水,摇荡山云,

天长楚短,问恁时,重见桃根?

这次第,算人间没个,并刀剪断,心上愁痕!”

我轻声吟唱诗词,伤心得泪水涟涟。耳畔传来夜莺悠长的啼叫,偶尔望见窗外萤火虫在玻璃上逗留。我感到失落无比,于是走出雪琼楼,一个人满腹愁绪地在藕香榭里赏景。

第九十二章 癞头鼋孤星闵怜

又是一个满月的夜晚,夜空中璀璨的星斗伴着一轮圆月闪烁着,晚风牵起衣裙,微微倒有些凉意,流萤舞动,乱影在夜色里将我失落怅然的心牢牢羁绊。我慢慢走向花园深处,眼中含着一包谁也不易察觉的泪水。我走近一株芭蕉树下,坐在绿茵茵的草坪上,弯屈双膝,把头深深地埋入腿中。正在我万分痌伤之机,喻宥凡出现在我的身后。

喻宥凡望见坐在草地上的我,笑道:“淑茵,为何独坐于此?”我臻首微垂,撒谎说:“天太热了,我坐在树下歇凉哩。”喻宥凡信以为真,失口笑道:“我以为看错人了,果真是你。淑茵,新婚燕尔,你感觉开心吗?”我凄楚而笑,似秋风萧瑟里颤栗的一朵花。喻宥凡一直纳闷,我新婚当天,为何会骑马出走?现在竟觉得机会来临,于是探究地问:“淑茵,你能告诉我,那天为何走远路吗?”我眉心微恻,觉得难过,半饷,未予答复。喻宥凡拈着一枝秋菊,看见我闪泪的眸中仿佛有一丝难言的实情,心里便惴惴不安。两人正无言以对,刹那,耳畔传来一阵熙攘的吵闹声。我着实一惊,心想,为何有这般暄哗之声?我不由分想,向传来声响的地方奔去。待我来至雁归楼下,癞头鼋正坐在地上耍泼哭喊。我问桂花嬷发生了什么情况,桂花嬷只说癞头鼋想家了,要离开山庄回他的家。我吃了一惊,低头望着,见他身单力薄,两只蜡烛一般粗细的胳膊,用手捂在脸庞上,像冬天一只草原上流浪的野狼。他身上是单薄的粉色棉秋衣,一双鞋已远远踢开,身上不知何故搞了一身水。我哄抚着他。谁知哄劝了半天,癞头鼋依然想回家。我一时不禁茫惑了。他是从芙蓉镇上救助回来的流浪孤儿。我记得他刚到山庄之时,一身褴褛,头发凌乱,脸孔发皴,全身上下,到处是一块块被人殴打过的淤青。将他救助回山庄后,我给他洗了澡,剃了头,穿上新装,原来还打算联系一所学校,让癞头鼋念书。但没有想到,现在,他居然又耍泼,任谁也哄宠不乖。桂花嬷给他拿来糖果,也被撒落到地上。他还将桂花嬷的胳膊咬了一口。桂花嬷年纪已大,被一番折腾,当时便瘫坐地上。众人一看情形不妙,纷纷摇头避让。此时,我与喻宥凡相顾失色,这种情况我也是头一回遇上,一时不知所措。癞头鼋坐在地上大声地嚎哭。众人皆交首接耳想对策。恰在这时,来了一个人化解了闹剧。上官嫦一个人在园中散步,当听见雁归楼哭喊的声响,赶忙踅步而来。她看见癞头鼋坐在众人中间的空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叫。她走上前,蹲在身旁耐心劝导。癞头鼋一瞧,上官嫦来了,一双炯炯有光的眸子像看见了亲娘,立时来了兴趣。他告诉上官嫦想家了,想孤零零的奶奶。上官嫦万分同情地抚着他稚嫩的脸孔,答应带他看望亲人。于是,癞头鼋在上官嫦几句贴心的话语中停止了哭泣。

癞头鼋在痛苦和兴奋中度过了一夜。天一亮,他早早起床,等候着上官嫦带他看望奶奶。上官嫦信守诺言,穿着一身青苍色衔流苏长摆裙,将满头长发挽于脑门后,白皙的脸孔透出淡淡的红晕。她给癞头鼋戴上一顶帽子,与我、喻宥凡三人到镇上寻找他的奶奶。

癞头鼋奶奶的家在偏僻寂静的乌巢巷深处。一条青石板路弯弯曲曲,一直延伸至他家门口。我们走进发现,原来,是一幢掉尽砖伢墙面斑驳的两间土房,和一片十平米不到乱糟糟的小院。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正拿着一张草席抖蠹虫。“奶奶,”癞头鼋一见妇人,立即奔上前,扑进她怀中,“我可想你了,奶奶你还好吗?”妇人望见孙儿来了,眼泪直往外涌。她扔下草席,抱着癞头鼋,吻了又吻。癞头鼋抬起目光审视眼前至亲之人,喃喃地说:“奶奶,是他们救了我,还安排我住在了香墅岭的雁归楼,奶奶,他们是好人。”老妇人凝眸我们,见我和上官嫦、喻宥凡眉目和善温静,激动地说:“谢谢你们救了我的孙儿,快进屋里坐吧。”

癞头鼋奶奶驼着腰,给我们倒上茶,坐着含泪道:“我的孙儿命苦。他爸死的早,妈又改嫁了,我供养不起,学也上不成。你们是好人,我该怎么报答你们哩?”我淡然一笑,道:“老奶奶您别这么说,如今是□□的天下,老百姓的事就是□□的事。您别担忧,我们会将您的孙子照顾好。我们会给他吃,给他穿,还会供他上学。老奶奶,他是想您了,才回来看您。”老妇人从一个相框架上颤抖地取出一张照片,递给上官嫦。“你们看,这是他父母亲,原先和气的一家,但现在没有了。”她说着抹了抹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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