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时常再等待那盏灯笼的靠近,后来便努力也秉烛去靠近对方,当两人终于能在星台的中线回合,头顶是北斗七星清亮的轮廓。
默契如一条恒久不断的河。
记录与索引同时进行,重要的书目要拿到一楼重点详考。
收获是难以计数的,星台中甚至有关于沈屹所中蛊毒的记录,可惜未有明确的解方,冷听荷已经尝试多种方法,都不能完全扼杀沈屹和覃山柏体内不断弥散的毒素。
覃山柏的身体有所好转,覃门弟子则传来一则消息,刿密聚集的灵巫竟已结为联盟。
这一消息无异于是对西唐的巨大的创击,战火的味道从遥远的南地,伴随着春末夏初的狂风,一路吹遍了西唐和大魏的广袤土地。
而终于在某一日,沈屹从堆积如山的卷轴和记录中抬起头。
于是穆奚便知晓,他要的答案已经找到。
窗外的骄阳将花草晒得枯黄。
在沈屹察觉出前楚灭国,甚至是刿密的动机时,预言中的大旱,像是龇牙咧嘴的妖魔,带着嚣张的气焰和灼人的高温,肆意攻占了西唐。
这感觉来的太突然,穆奚推开星台的木门,感受到烫手的触感。
七天了,整整七天西唐没有下半滴雨。
穆奚对沈屹说:“天意如此了,我们去找冷师父。”
如果大旱是必然的天意,那么冷听荷的生死则可尽人事。
他们找到冷听荷时,她正与覃山柏、晏鸣商议大事。
两位灵巫讨论的方式颇有个人风格,冷听荷声线偏高,富有极强的对立性,覃山柏则等待冷听荷一番言辞后,用低沉的声音将条例整理,再用更加锐利的观点去反驳冷听荷。
而争执的中心,便是来自于星台沈屹的发现。
也许是某位灵巫前辈的刻意为之,亦或是这些猜测过于荒谬,假若不是穆奚沈屹大海捞针式的捕捉,被发现蛛丝马迹的可能几乎等于零。
穆奚不经佩服于沈屹,同时感到一种误打误撞的巧合微妙感,若是没有之前对沈屹信念的创伤,他也许并不会用这种近乎最笨拙最低级的海淘式的方式寻找线索。
如今所有的指向都往穆奚所未知的一个方向去。
与此同时,又与穆奚的认知高度重合。
这是一个独立构建的世界,或许《千载谋深》是一个蓝本,又可能这是什么媒介,这个世界的运行并不是完全符合自然逻辑,但其中内蕴了足够支持前天地运行的力量。
掌控这种力量,被这种力量掌控的,那就是灵巫。
在星台遗留下的线索中,以一册看似无关紧要的书为牵头,牵引出其他的书册,七零八落到一句话要从夹缝里找寻,琐碎到一个词关联着一段庞杂的历史。
穆奚被这份隐藏在《千载谋深》世界里的力量震撼。
就像自然的平衡,从只言片语中,规则未曾改变,穆奚看到了一种轮回和归属。
灵巫的精神力原本就浮游于这个世界,维系着轮转和生命,灵巫的存在,与其说是天赋,还不如说是被天“选中”的容器。
他们的存在是为了维持一个平衡,不让那种“神秘”的力量过于庞大,于是内化成他们的精神力,成为镇术,他们死后,精神力散于天地,同时又会有新的灵巫诞生。
而这种力量,又似乎与国运相连,也就是在穆奚所认知古代中的龙脉概念。
刿密在刻意聚集灵巫,是想要引导龙脉。
答案昭然若揭。
穆奚的银两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兰姨她随时可以接到身边,她还要尽快找到一个战火烧不到的地方。
她没有去问过沈屹的答复,但必须为家人准备后路,如果沈屹执意要参与进去,她可以奉陪,却同时要做好抽身的打算。
带着沈屹抽身,这场战争中,他们能贡献出的力量,又有多少?
穆奚自认为是最怂的穿书者,她拉进度条的习惯让原书中关于战火的章节近乎失落,她不能预言,无法改变命运,便也不可承担起因她的模糊的记忆,而带来的后果。
那是人命关天。
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冷听荷,她自问有救她的可能,而之后种种,灵巫或是平衡,她鞭长莫及,难以改变。
随着干旱时日增加,西唐民间的谣言虽被力压,人心还是有些慌了。
冷听荷的门府前跪了许多人。
穆奚意料到了这个局面,沈屹劝冷听荷离开西唐,不要去魏,去到一个足够隐秘的山岭,等到度过这个夏天,再出山不迟。
这个提议实在大胆,穆奚记得那场雨就是在冷听荷死后才落下来。
那么冷听荷的生死会不会影响到天象,这个谁也说不准,但穆奚不相信,她不信灵巫真的有逆天改命的能力,如果连天都能干预到,那么再不存在什么恒定和威严。
骄阳将街道照耀地无比光亮,穆奚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战火在冬天烧起,那会是哪一个冬天?
商贾并不应天气炎热而停止生活,这座城池生机勃勃,穆奚在西唐的街道上已经走了太多遍,就算再不留心,也在慢慢熟悉。
甚至比她在魏,还有有亲切感。
在魏她受困于穆家,提防于一处宅内的斗争,少有机会感受身旁的人与物,而西唐这里不一样,除了那个国师晏鸣,西唐的生活悠然且祥和。
她阻止不了这份祥和被打破,穆奚有时候会想,她豁出去搏一搏把真相捅出去会怎样,而结果注定是谁都想活,人们愈发恐惧,在时间面前,恐惧无限地膨胀。
穆奚问沈屹:“你会感到无力吗?”
沈屹说:“会。”
“那么……你会觉得这是极其自私的决定么?”
沈屹就看着他,“没有人能否定其他人的决定,就像是不能让人轻易去送死,谁会一定要为人牺牲呢?不如顺其自然,让选择,去选择。”
在这番谈话后的第十五天,为期三十天的大旱的最末一日,冷听荷策马扬鞭,从山林回返,登上祭坛。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覃山柏:咳咳咳咳咳咳!你回来干啥?!!
穆奚:冷师父,你回了干啥!!会送人头的!!
沈屹:师父……你……
冷听荷:都闭嘴!
第43章 雨
起初穆奚在街角恍惚一眼见到冷听荷,还当自己被晒得晕了神。
‘
穆奚不清楚覃山柏究竟是怎样劝冷听荷避开这场劫难,但在他和沈屹的两相规劝下,冷听荷即便再不情愿,最终依然远走。
她只需要等待夏天的结束。
穆奚由衷感谢着沈屹和覃灵巫的信任,毕竟她的说辞太过狂妄,几乎已经透露出可窥探未来的暗言。
大抵灵巫这些人本就自持异禀,对奇人怪事的可受力较高。
推开院落的大门,冷听荷正坐庭中的石凳上,覃山柏站在旁侧一株高大的桃树下,气氛凝滞,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沈屹走出来,按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向外推,穆奚跟着他离开,回头时,两位灵巫的身影在夏日的热浪中变得模糊不清。
“冷师父她为何……”穆奚不解,原先心知若是有百姓求到冷听荷那里,她就定然回转,故而覃山柏给她指定的隐居之处乃是极其隐秘之处,不会有其他人找到。
何况穆奚心知在原书中这一章的漏洞,他们要寻的是一名灵巫求雨,而这名灵巫,并未特指冷听荷。
“师父说如果这是她的宿命,她愿意承接。”沈屹沉声,穆奚几乎瞬间就炸了:“什么宿命,冷师父是认命的人?这和什么都不知道有何区别?明明是可以改变啊,偏要无所作为?”
沈屹沉默,聒噪的蝉在枝头放肆高歌。
冷听荷策马回转的那一日,盛夏的骄阳将大地烤裂了口子。
她的回返将一切推到正确,却也是最错误的路途上。
仿佛冥冥之中,他们谁也没有改写命途的走向,不论是否提前预知了结局。
开坛祈雨的仪式紧锣密鼓在进行,冷听荷与覃山柏的冷战已近冰点,两只最薄情的飞蛾向炙热的火焰扑去。
穆奚在无比焦灼,和沈屹把祭坛的周遭可能埋伏刺客的地方走了一遍又一遍。
民间对灵巫的呼声一日比一日高昂,穆奚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将虚无缥缈的天命压在一个或两个有着一些非凡能力的人身上,是注定还是人为,许多事无法尽数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