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秀玲姑娘,我这人手笨眼拙,您别往心里去了。”怀才因为家里贫困的缘故,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即使对于同等级的秀玲也用“您”称呼。
秀玲没答话,但气呼呼地“哼”几声。后来又回过神来,今天实在不对劲,以往她可是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可今个儿怎么就开始给人脸色了呢?她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心里顿觉不好,她竟然适应了这种高等面料,不再有早上那般如坐针毡的感觉。
正思考着,耳边传来几句欢声笑语,她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紫色连衣裙的女子同几个男子开着玩笑。具体什么话她听不清,因被她身上的紫深深地吸引住了。
她同样穿着紫色连衣裙,只不过与秀玲这套略带老气与保守的衣服相比,她那身要显得更活泼些。尤其是她大胆地将肩膀露了出来,秀玲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大概是她那雪白的肩膀刺到了她。她觉得她的皮肤像厨娘揉的白面馒头,可是又不情愿地想,那一定比馒头要光滑。秀玲死死地盯着她,只见有两根衣带轻轻地挂在平滑的肩膀上,秀玲心里为她直捏一把汗,生怕风一吹,那带子要断开来。秀玲不由自主地拿拇指扣着食指,眼睛细细打量着她,只见她一头乌黑的卷发平铺在两肩,因她走路很劲道,所以头发也跟着舞动起来。秀玲想起自以为豪的盘发手艺,在她那毫无修饰的头发上自惭形秽。她无需装点,就美得惊心动魄,秀玲觉得,她让自己感觉不堪,因此不太喜欢她。
风轻轻吹着,身旁的银树没有叶子,无法作响,可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内心“咔嚓”地响个不停,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但清楚地知道今晚的嫦娥并不是她。
秀玲看着她自信的模样,丝毫不在乎流言蜚语,就恨不得也将自己的衣服也撕出几道口子来。露出胳膊也行、肚子也行、大腿也行,总之,她觉得这身衣服快要将她裹得透不过气来。
正想着,几人走到点礼台,几位男子都将礼物呈上,并在册子上留下自己的名字。秀玲见那女子一动不动,手上也未有任何礼物,心里对她的印象由不满,变成了鄙夷,认为她没有那个手笔就不用装得时尚大胆,看起来让人误以为她很高贵。
秀玲这样想着,心里宽敞了许多,越发觉得自己用下个月的月钱买了这盒子酒值了,至少在眼前这女子面前,她赢了。
“你送什么?”林黄潇潇洒洒写完自己的名字,转身问古今。
古今神秘一笑,不做声。
“不如把你送给他得了。”何栉鳞用平常开玩笑的语气说着,虽然他真希望他们在一起,但也不敢认真地说出来,否则古今要扒了他的皮。
“我赞成!”白秦半天憋出一句话。
秀玲虽八面玲珑,但思想古板,认为男人应该三妻四妾,女人就得三从四德,又加上她跟在宁夫人身边年数已久,耳濡目染许多贤淑良德的道理,经不起一点玩笑。此时她不禁蹙眉,一脸轻蔑地看着古今,心想:她究竟是何女子,肯任人这样玩笑?
之前宁夫人去大院的时候并未带着秀玲,而古今那日找上宁公馆,也正值秀玲请了病假,没有打过照面,她自然不认得古今。
古今听了本想踢何栉鳞一脚,可一想到今晚穿的高跟鞋便作罢了,只叫道:“我给他,他倒是敢要!”
秀玲见她不仅不恼,反而嬉笑着,心里越发地看不起她,觉得她一定不是个正经女孩儿。
这时正好宁伯渊走了过来,古今背对着他没发觉,其余几人又看到了宁伯渊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就也没开口。秀玲原本想说话来着,可她见三少爷今晚格外英俊,一时间震动地开不了口。
宁伯渊大步走来,快到点礼台时,手轻轻一勾将古今的小身子搂进怀里,另一只手快速地拿起桌子上的笔,顺势牵起她的右手,将笔塞进她的掌心。
他速度过快,古今这才反应过来,她本想拼命挣扎,但又怕碰花了妆,只能在宁伯渊怀里小幅度地抖着,可在外人看来,这无疑是在撒娇,动作温软可人,并不泼辣。
宁伯渊笑着搂紧了她,他将头放在她的肩上,因着她皮肤很软,他的下巴在她的肩头多蹭了两下。古今哀号着,见宁伯渊拿她的手去写字,她不依,可宁伯渊加重了力气,差点把她的手捏骨折!
抽回手后,她看了眼册子上的内容——呈礼人:古今,礼品:古今。
她左手捂着右手手腕,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这下子真把你给了我了。”宁伯渊也伸手想帮着她揉,可被古今甩开了。
“宁伯渊,得亏你生在元帅家,但凡贫困点,你肯定占山为王,跑山上当土匪去了!”古今边说边气哄哄地往前走,这手腕越揉越痛,也不知他为何如此执着,硬逼着她,写出来的字那么丑,如果不是这个名字耳熟能详,她根本认不出是什么字。既然别人认不出,那就不算数的。
古今想到这里心里更加委屈,既然不作数,那她这苦就白挨了。
“不行,你是古今,可不能当压寨夫人。”
后面几人嬉笑着又说了什么,秀玲一句话也没听清楚,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感觉脸上一阵冰凉,应当是到了夜晚,连冷意都迫不及待跑到她的脸上去。
原来她就是古今。
秀玲望着那个踩着高跟鞋,优雅地登上阶梯的女子,她原本不断地催眠自己,不过是一个不知检点的女子,即使她再美也不值得自己羡慕。可是当所有男人都围着她时,她承认,一种让她想起来就难过且自叹不如的认知就藏在她的内心深处,即使她用巨大的石头将它砸碎,可依然掩盖不了它强烈地想探出头来的事实。
再后来,当秀玲彻底败下阵时,她才明白,古今之所以耀眼夺目,令人神魂颠倒,以至于女人都对她抱有敌意,是因为她身上流露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超前的诱惑,这种诱惑是开放、是大胆、是不屈服、是敢反抗。这种诱惑,是大多数女人,包括她,都无法拒绝但也无法跨越的沟壑。她不仅美丽,也是新时代的象征,这是许多经历过旧社会的女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但是她们依然心生向往,这种向往只存在于心里,一旦有人将它现实化,必定成为众矢之的,被刺得体无完肤。古今也证明了,男女之间,不需要过多防备与保持距离,男女之间,依然干净清爽,只是世人见着男女凑在一起,都将这层关系丑陋化了。
秀玲反手握住桌边,奇怪的,她手下并没有用力,但她知道,所有的力气都钻进了她心里,她还知道,这种力气,成了无法消除的恨。
宁伯渊倒没有注意到她,跟古今在一起久了,再美的女子也入不了他的眼。他见古今与林黄几人走进了舱内,才回过头来扫了一眼礼品。他本不注重这些,但却想知道古今送了什么。眼神在礼物上翻跳着,秀玲直直地盯着他,这是她从前不敢的,可今晚不知是被古今刺激了,还是觉得自己与往日不同,有了吸引他的资本,竟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怀才见三少爷如此注重礼物,更加小心翼翼起来,生怕有点差错让三少爷不满意。
宁伯渊左看看右瞧瞧,终于在秀玲的手下看见了“醇香酒行”的字样。他将酒盒拿过来,轻轻地打开,见里面装着的是他心心念念的慕斯酒,心里更加愉悦起来。他早前跟古今说过的,想必她记在了心上。想到这里,宁伯渊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满心欢喜都洋溢在脸上。秀玲见他拿着她送的礼物爱不释手,一时间红了脸,心逐渐飘到了远方。
宁伯渊看也没看其它礼物,就拎着酒盒走了上去。
身后的秀玲眼中散发着强烈的爱慕,还有一种势在必得的坚韧。
八点钟,晚宴才正式开始,现在才七点半,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所以大家都在游艇上四处转着,丝毫看不出有人饥饿。
一般人的宴会没有这么晚的,大概在六点钟或六点半的时候就开始了。宁伯渊的宴会这样晚,按理说有些挑剔的人会在背后挑三拣四,说他摆架子。可今晚出乎意料地,大家都十分兴奋,只有称赞游艇的豪华奢侈,倒将这些规矩都抛在脑后了。
一楼倒没什么稀奇,地方是大的,可没有什么摆设,略下空旷。左侧有几间棋牌室,专供富太太们消遣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