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离额角只有寸许的地方顿住了,指尖有些蜷起。
“蓝愿你抹额呢?”
说罢,他自己好像想起了缘由,垂下了眸子口中喃喃:“哦,你早就脱掉了。”
“我原本还想用它来绑头发的。”
金凌撩住了侧颊边垂落的长长湿发,一股脑全都压到了耳后,颇为嫌弃得道:“披着太难受了。”
“…………”
“要我帮你洗头吗?”
暖烛的光柔软的打在蓝思追脸上,他的嗓音也变得舒缓极了。金凌在水里泡的浑身发软发懒,蓝思追愿意帮他洗头这么麻烦的事自然不错,于是他点点头,抱着膝盖坐正了身体,“好啊。”
手中集着一捧很多很长的发,丝丝缕缕间缠绕在水里,又因着水的浮力而腾起来,这么看着,倒像是入水的墨了。蓝思追站在金凌身后,拿起一旁的水瓢舀起一瓢热水浇到发顶偏后的地方,慢慢打湿了全部长发。
“阿凌,闭眼吧。”
洗发的皂脂起了细小的泡沫,又顺着水流冲汇进了浴桶里。指尖穿过湿热的发间,一缕缕理顺了发结,再换过一瓢水,就彻底请洗干净了。
金凌安静得坐在桶里,闭上了眼睛又开始神游天外。他的后脑勺被蓝思追用手稳稳的托住,于是便可以开口说话:“蓝愿。”
“嗯。”蓝思追低低的应了一声,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小心控制着水的流向不会溢过金凌的额头去。
“你今日是真的想把铃铛还给我舅舅的吗?”
“…………”
金凌听他沉默,有些着急得睁开了眼睛,“我是不是还没告诉过你………关于那个铃铛的事?”他下意识就要转头去看蓝思追,却被一把按住了。
“别动,小心沫子会落进眼睛里。”蓝思追止了他的动作,接着道:“我知道,你给我的那个,也是清心铃,对吗?”
金凌不得已原样闭上了眼睛,心里却疑惑得很:“你知道?”
“嗯。魏前辈告诉我了。”
“他……………他怎么说的?”
“他教了我一个术法。”蓝思追冲净余沫,用干布巾擦掉金凌额头上方的水珠,又把他洗好了的头发双手一番盘,用单根发簪别在头顶。
头上的手一挪开,金凌已经迫不及待得转了过去:“什么法术?”他紧张的不得了,眼睫都颤得乱了套:“他还说什么别的没有?”
“…………什么别的?”蓝思追也愣了一下,他伸手抚开金凌额前胡乱翘起的刘海,摇摇头道:“除了那个感应的术法,就没在说什么………”
蓝思追说得极慢,似是在回忆当天的对话,可金凌却等不及他慢慢吞吞的磨,脑子里有一点不确定在膨胀,他咬着下唇,轻轻的问他:“他,有没有说,这个铃铛………其实………是莲花坞人的,是……”
“定情信物”这四个字似乎在喉咙里膨胀得像一只吸饱水的胖大海,明明涨大到堵塞的地步,却在四面八方都伸出了细小绒毛,痒得他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它咳出嗓子眼。
“呃,你知道的,就像……”金凌挑起眼角去看蓝思追的脸,视线又飘到了他总是系着抹额的那块皮肤上,一咬牙,直接脱口而出:“就像你家抹额一样的信物,晓得了吧。”
“…………”
被露水打湿的窗子印着窗外枝叶的影子,窗内却有橙黄的灯火轻轻摇动着,一地的光影混杂着人影重重叠叠也跟着散乱。
蓝思追很少露出这种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表情,他手上还握着那擦过金凌头发后半干不湿的布巾,现下被这惊人之语惊得手心一抖,半截布巾滑进了浴桶里,吸了水,彻底得潮掉了。
“我…………我是……”蓝思追急促的吸了几口气,方吐出一些完全算不得连贯的话语:“我不知这个铃铛它……我没想过要……”
他当时拿着铃铛都说了什么?
“若是此物在蓝愿处会对阿凌有损,愿可归还此物。”“我知道的,这是清心铃。”
命定之人的信物,怎可是随意赠送,随意还与的。他知道么?他真是什么都不知道才对。
有些话一旦出口,心里就顿时轻松了。金凌刚一说完便长舒出一口气来,也没再偷眼去瞧蓝思追了,他正大光明得把脖子扭回去,却看到了蓝思追一脸惊诧到愧疚的模样。
蓝愿这么搞得比他好紧张?
“蓝愿?”他听蓝思追一连串不成逻辑的话,忽然笑了:“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慌什么。”
“我……”蓝思追看到金凌抬起湿漉漉的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了下自己的手背,低低的嗯了一声:“以前你不知道,可你现在知道了,我可再不会说第二遍了。”
“…………”
他仰起脖子,露出雪白的颈项,故意要刁难似的:“那时候我以为你听了舅舅的话要瞎说八道。怎么,把我吓个半死,你不觉得你该偿我些什么嘛?”
蓝思追的手还抓攥着那块已经虹吸了浴桶里的水,湿的彻底的白色布巾,指缝间紧得几乎要拧出水来。他看着金凌的眼睛,瞳孔闪烁了一下:“那,阿凌………要什么?”
“这非要我说嘛?”金凌整个身体转过去,背对着蓝思追,放松的靠回了桶壁上,抿了抿唇角:“蓝愿你傻啊,我要是自己说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啊?”
“算了算了,你这个人当真是没劲。”他抱起手臂,“帮我加点热水。”
蓝思追照他说的做了,人看起来却有点傻愣愣的还没回过神来。他怎么搞的?金凌皱了眉头,伸手去拉蓝思追的胳膊,大声道:“我肩膀疼,你帮我按按。”
他把那双结骨修长的惯是弹琴拨弦的手放在自己肩窝上,轻轻拍了拍,道:“我说了,补偿,你按吧。”
布巾拧干了搭到木架上,蓝思追捋起了袖子依到浴桶边。“好。”他施了三分力在指尖,看掌心下的肩膀因为怕痒而猛地一动,旋即又放松下来,连头也没转。“可以吗?”蓝思追掌侧从他脖颈的末端掠过锁骨,刮下了他不算平直的肩背线条,轻叹道:“背后疼吗?”
“…………不。”金凌侧过头去看那只温凉的手,却见他雪色的中衣袖口不知何时已经滑脱了几卷皱褶,垂落进了浴桶中的水里,颜色都深了。他一手反向扣住蓝思追的手腕,将它抬高离开水面。
“你衣袖都湿了。”
“无事的,一会儿再换就好了。”蓝思追收回手,用指腹揉捏金凌有些紧绷的后颈筋络。原本只是酸胀的肌肉被这么一揉一扭,刮过了藏在皮肉里的麻筋,以往被困在脖颈里的疲劳和疼痛都被一瞬间激活了似的,一突一突做起怪来。
“啊!”
一口气憋不了多久,金凌提着气忍着那肩窝里牵连着的酸麻,一不留神,差点被那一记突如其来的冲劲给酸岔了气,漏出一声清晰得闷哼和堵在鼻腔里的气息。
“是这里酸吗?”蓝思追改了拇指指根用力,绕着那处经络柔和得按揉着穴位,试图让那里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放松下来。
“不是! ”金凌只觉得那一声压抑不住而呼出的声音在耳畔旋转,粘糊的不像是自己的声音。一时气血上涌,脸颊通红,鼻尖都冒了汗:“我痛,你下手都没点轻重?”
“那我轻点。”
见蓝思追又要对着自己那块一捏就酸胀痛麻的皮肉下手,金凌直接攥住了他的手扯住不放,口中道:“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让你不要按了!”
“阿凌,若是痛的话,便是有了损伤症结,还是揉散了好。”
“……你手劲太大了。”金凌不忒得撇了嘴,受着他“轻点”的力道揉捏右肩,不经意间默默嘀咕了一句:“莺姐姐比你按的轻多了。”
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小,又被自己撩水的声音盖过去大半,蓝思追大概是听不见的。可惜他没有回头去看,蓝思追给他按后颈的时候为了找准经络的位置,人凑的近,自然是把他的“喃喃细语”一字不落全都听进了耳朵里去。
“…………”
“莺,姐姐?”
“啊?你听见了啊。”
“嗯。”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收紧了搁在肩上,人也沉默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