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没有可是,我又不是断腿断手,要你这么照顾我。”金凌说了一半,忽然就觉得什么很有意思似的笑了一声,接着打趣道:“哈,要是这次我舅舅当真打断了我的腿,你再这么照顾我也不迟。”
“不过若是腿断了,你就得连着照顾我好久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要求还高,到那时你怕不是得被烦死了,哪里还………”
“不会。”蓝思追没有听他说完,直截了当得答了他。
金凌说得来劲,腿脚也越走越顺溜。穴位按摩使得经脉都通畅了,走起路来也是带着风,一不留神就离得远了,故没能听清蓝思追那一声截断了自己胡言乱语的回答。
他隐约听见了蓝思追说话,又着实不知道到底是说的什么,于是止住了步子,回头开口问:“嗯?什么?”
“不会。”
“什么不会?”金凌看着蓝思追低垂着的眼帘,一时间脑子里转不过来,都忘记了自己起初到底是问了个什么问题。他有些迷茫:“蓝愿你说什么?”
蓝思追闻言,有些奇怪得抬头望了他一眼,噎住了片刻,才又低声道:“我怎么会烦你……”
“…………”
“我同江宗主立过誓言,要一直照顾你。”蓝思追在他身後跟上,春日里的晚风将他的头发和衣角吹起,雪色白衣映着月的銀,自在流光。他双手得托住木盆,匀不出手来牵住金凌,又不希望他走的太快,走得太远,声音都有些焦急窘迫了:“不会烦你的,不会的。”
“所以……”二人离得很近,好像中间黏连着牢不可破的羁绊和信任。蓝思追说的很慢,却句句都打进了金凌的心里:“所以,阿凌要是多依赖我一点也没关系的。”
“不用什么都自己做,我也可以帮你。”
分明那颗奶糖已经被抢走了,为什么隔了这么久嘴里还是甜的?
金凌每一步都踢着脚下的青砖,他咂咂嘴,下唇擦着牙尖滑过去轻轻噬咬。
蓝愿这人平日里看起来一派雅正端方的样子,怎么现在说起话来越发甜腻了。
当他小姑娘哄吗?
“你这个人真是……”金凌恶狠狠瞪了蓝思追一眼,背着手同他一起走过景墙,才道:“你就是故意的,知道我最受不了你说这个还偏偏要拿这种话来哄我。 ”
他数着步子,像是故意和蓝思追保持在了同一个左右脚频率上。两双靴子都是白色靴尖,只不过一双素白一双多了些暗金纹路。金凌多看上几眼,只觉得心里有什么毛呼呼的东西在抓挠不休,又快了几步同蓝思追错开步子,眼神直视前方不再乱瞟,连余光都收干净了。
“没有哄你。这话从前我也说过的,可能你不记得了。”蓝思追看着金凌脚步别扭得跨进小院隔间里的样子,禁不住笑了。他指着灶台上温着的大锅与一旁的两只水桶道:“那现在换作阿凌帮我吧。”
“哦。”这提议说得真诚,金凌倒也没去深究,只与蓝思追一人一桶把锅里的温水尽数搬去了主卧的屏风后面。
屏风后头杵着的那只满是涂鸦的木桶子就这么大喇喇得占满了金凌整个视线。
“你从哪里寻来的桶!”
盛满水的高水桶颇有些份量,即使双手拎着都觉得有些沉重。金凌原本进门前便一直想着要放下歇歇,好不容易到了地方,看着这浴桶上自己幼年乱涂乱画的杰作,只觉得羞耻难堪一下子涌了上来,竟是忘了手上的东西,直挺挺站在那里瞪大了眼睛。
他怎的会忘了这茬事!耳房里堆了自己从小到大好多东西,蓝愿那厮连这个浴桶都找到了,其他东西这下岂不是也都被看了个光?
“你居然拿这个桶!”那些笔触幼稚的小狗小花着实辣了金凌的眼睛,他握紧了手里的桶把,连蓝愿也不叫了,直接连名带字的一通吼,气急败坏得道:“别的桶不拿,就偏拿这个,蓝思追你有病吗?”
“…………不是,我,”蓝思追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金凌急惶惶得打断了:“要是你还把小木鸭子给拿来了,我今天就和你没完!”
他咚的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水桶,一些水珠禁不住冲击,四散溅到了袍角上。也顾不得那么多,他两大跨步冲过去看一旁小柜上放着皂角的木盆。
木盆里面只规矩整齐得摆放着皂角和布巾。
没有他脑子里想象的东西。
金凌长出一口气,适才回想起蓝思追刚刚似乎有想说什么,皱着眉回头问他:“你刚才说了什么?”
蓝思追有些茫然:“并非我故意选了这个,实在是方才耳房里只有这一只浴桶。”
“…………”
这只浴桶……
金凌想起来了,他上次回莲花坞却同舅舅狠狠吵了一架,晚上沐浴脑子发热,抬脚踢了原本用的浴桶,把底层的木板子都踹坏了一截,哗哗漏水,眼瞧着就是不能再用了。
隔天舅舅还笑他:“踢坏了正好,你总算可以用小时候吵吵的那只花浴桶了。”金凌气得跳脚出了门,后来便再也没在莲花坞里过夜了。
谁能料到今日倒是应了江澄的话,只能用那只尴尬的“花浴桶”了。
这浴桶是他小时候偷偷溜进工室趁着还没上漆,胡乱涂了那只做给江宗主的桶。单一的墨色却被他涂得花里胡哨,最后还被舅舅看见原样送给了自己。
金凌想想就觉得一阵头大。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过就是在这只浴桶里洗个澡,多大的笑话蓝愿都看过了,这点事又算得上什么?
他作势伸手去扯腰侧的衣带,余光却瞟见蓝思追慌忙转过去的身影,以及他不怎么四平八稳的嗓音:“我,去给你拿换洗的衣服。”
“切。”金凌憋住一声喉咙里的闷笑,看着那雪白的一角迅速消失在屏风的边沿,自己抬着桶给浴桶里注满热水,褪下衣裤直接迈了进去。
他就知道,蓝思追这个人又保守又死心眼,根本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脱衣沐浴,更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笑他的浴桶了。
热水围裹全身,金凌整个人都缩进了浴桶里,只留下眼睛鼻子所在的半张脸露在水面外。他背靠在浴桶边沿,脑袋后仰,大半截发丝都被热水浸透了,结成几大缕贴在后背上,其或有几小撮不听话的漂浮在水面上,粘在了下巴上。
小隔间内传来细微撩动的水声,蓝思追拿了衣物轻轻推开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一阵热气迎面扑来,转过木制屏风后的宽敞木桶内,金凌没有听见那被刻意放轻了的脚步,他阖着眼惬意地半倚在木桶边上,许是被披散湿润的发丝挠得难受,他抬起手去撩脑后的头发,握成一把就要拢起来,光洁的肩膀随着他的动作露在水外,脖颈锁骨的线条仿佛被拉长,清晰可见。
蓝思追握着手中的顺滑衣料,顿在了原地。
这具身体,是他拥抱过很多次的。这具身体上的许多不同伤处,也是他亲手为其上药调理的。前肩至后背,手肘至指尖,腿侧至足腕,都是见过的,也触碰过的。可现在这具身体褪了衣物浸在水里,被木桶遮掩,就总有什么不太一样了。蓝思追慢慢走近,将换洗衣物置放在一旁的立柜上,双手接过那被水湿润得多了几分重量的发丝,顺在浴桶外面。
“蓝愿?”
屏风后的空间被热度间隔出一片云烟一般的迷蒙意境,让人的精神也朦胧起来。金凌在浴桶里泡着,方才被夜风吹散了的困意又一点点涌上来,他闭上眼睛,却被发丝打搅得烦躁。此刻蓝思追替他捋开了头发,肩上一松,心里便更加懈怠了:“你怎么来了?”
“给你拿衣服。”
那微微刀削般的肩没了乌发遮盖,此刻露出它白皙的肌理,热气腾腾间更加细腻似的,叫人忍不住要去细想它的触感。蓝思追看金凌歪在桶沿上,一脚伸平一脚弯曲着撑不住上身,怕他犯困得晕乎摔进水里去,抬手按上了他的肩膀。
“诶,痒。别挠我后脖子。”金凌忽的高高仰起头,喉中发出低微哼声:“你一动又把我头发拨到前面来了。”
他侧着脑袋眯起眼睛想去看身后的蓝思追,上身转过去在水中滑过一道痕迹。眨了眨眼,右手从水中破出,直直伸向蓝思追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