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拒绝，金凌后背微微放松，靠到床榻边堆叠的靠枕上，听见蓝思追慢慢问他：“水还是热的吗？”
“热的。”
“那就好，你先泡着，过一会我再给你添一点。”
这两个人就好像掉了个个儿，往日里多话的那个此刻缄默不语，言简的那个却变得絮叨不休。
蓝思追为他敷了一会儿小腿，又换了一盆热水过来，高温从盆壁边沿顺着紮起木板的弧度流进原本散了热度的水里，一下子将金凌的脚包裹，那种足尖被熨烫得麻痒的感觉又沿着腿脚的经络席上脊柱，让他忍不住轻微的战栗。
“蓝愿。”金凌坐着没有动，只是忍不住蜷起了通红的脚趾，拱起了足弓的凹陷。
蓝思追停下倒水的动作，问道：“怎么了？”
“烫。”
其实也没有多烫，就是热水袭上时那一点刺激反应的痉软。偏偏这个时候，也不知是不是时辰太晚人又太累，脑子停止了工作，总是心智不大坚定，仿佛那三分的难过都在蓝思追面前放大了几倍，扰得金凌心里的几分委屈窜出来隐隐作祟。
“烫。”他重复到，眼角都被水汽熏蒸得湿润。
蓝思追在听他第一遍喊烫的时候，就已经搁下了水盆，伸手把那两只泡得湿润晕红的脚托离了水，放在自己垫在大腿上的厚实干布里。
长时间的热水熨帖使得脚背上原本映着青色血管的皮肤上了殷色一般润泽，宛如多了几分通透质感的玉脂。
“如果阿凌不想按穴位的话，还是要烫一烫才好的。”蓝思追探一下那盆里的水温，似乎的确是有些过热了。
“……不。”金凌抱着手，扭了半边身子，歪歪斜斜得靠在枕上。他看着那盆热气腾腾的水，越发不想再把脚放进去了。
“不洗。”
“…………”
“阿凌。”蓝思追看他一副似乎打算耍赖到底的模样，清叹了一声：“现在水不烫了，我也不给你按脚心，你别怕。”
“谁怕？”
“……嗯，你不怕。”
金凌看着蓝思追一脸平静得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话，心里怪异得很，下意识就回了一句：“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按个穴位………”
说了一半，他忽然意识过来：“蓝愿你是不是人，居然学蓝景仪那般激我！”
“…………”
“…………”
“你今日跪了许久的。”
蓝思追避开了金凌的话题，手却不禁托握住了自己腿上架着的纤长足腕，那里还有磕在蒲团软垫下坚硬底座上留下的浅色淤青。
“…………嗯。”金凌最见不得蓝思追脸上自责自省的神色，那些眉目间的晦涩让他喉间发痒。僵着上半身，口中就好像要咳出一团棉花，金凌视线闪烁，咬着牙又轻又快得说：“那………你按吧。”
“…………”
“按轻点。”
“好。”
蓝思追修长而结骨分明的手从足尖按起，一路拉到脚跟、腕骨。覆着薄薄琴茧的指腹轻轻揉捻上面的穴位，终是汇至脚心。
已经很轻了。可手下的力道越轻，越像是勾住了那一根麻筋的边沿缠缠绵绵，没个节点也没个痛快。几乎叫金凌压不住气息，他指尖抠住膝盖上的布巾一角，艰难得喘了一口气：“…………那儿别按！”
“都说了让你别按！”
那股被淡忘的电流好似一直在足底兜兜转转，此刻一触及脚心软肉便重新跑了回来，在足尖上生根发芽，在心尖上旋转跳跃。
是痒吗？
不，只怕比痒还要难挨上许多。这股酥软淌进了骨缝里，不止是那些穴位，整个脚心都要被揉开、揉化了。
身体不由自主的让小腿处使劲弹了一下，活像脱水的鱼摇摆着尾鳍。脚背战栗，足尖残存的小水滴被甩脱，跳到蓝思追脸上，他也不介意，未曾移了手抹去，留那滴坠在脸侧的水珠被烛火印上暖金的光。
“怎么了？”蓝思追停下手，问他。
金凌道：“能不能不洗了？很痒。”那种触及之处的感觉实在太过刺激，他还是想抽回脚，于是试探着又道：“要不，我自己来？”
“…………”
一阵风从偏窗吹进来，吹得烛尖左右摆动。
金凌盯着眼前蓝思追的发顶，看见他摇头，徐徐开了口。
“现在我帮你泡脚，等会儿你自己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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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话＝＝“如果现在你不让我帮你洗脚，等会儿我就帮你洗澡。”
第二十二章
“现在我帮你泡脚，等会儿你自己洗澡。”
“…………”
床榻上挂着的丝帘被风吹得一晃，吊在空中的一角打着旋在枕头上飘动着掠过一圈，仿佛在水面划出涟漪弧度的鱼儿尾鳍。
金凌原本推搡着蓝思追小臂的手蓦地一顿，随机僵在了那里，进退无措。他的脚心还被人握在手里，犹如被拿捏住了死穴弱点，只消稍稍按那么一下，揉哪怕一秒，那种奇怪又牵连不绝，丝丝缕缕溢进骨髓深处的感觉就又要从那足弓软肉的触点上弥漫上来。
“………你现在怎么比我舅舅还要固执。”那一根麻筋从足底牵连着膝盖，又被那块盖着的湿热布巾给捂软了，整条腿的筋骨肌肉都麻酥酥的，原本长久跪坐致使的轻微拉伤感也渐渐在消退。金凌长长呼出一口气，尽力放松自己因受到刺激而下意识绷紧的脚背，字句含在舌尖嘀嘀咕咕像是在自言自语：“以前明明我说什么你都会同意的。”
被按着脚接连着揉了一会，那股刚开始难以启齿的酸涨麻痒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双足浸在热水中的阵阵暖意趾尖至脚腕整个围笼起来，蒸腾得他意志松散，不知怎的竟开始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好了没？”金凌抬手遮着下半张脸，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我都困了。”
他眼圈泛红，酸涩得溢出了一些泪水，粘在睫毛上眨眼间一扇一扇，宛如鸦青上点了珠。
“困了吗？”蓝思追轻轻放下他的右脚，又掀去了那块膝盖上的布巾，给他擦干了小腿，“泡了热水是容易犯困的。”
方才从足底，内外侧一直按到足背上方，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他将那双足都擦干，放在寝鞋的棉质布面上。那只脚上的皮肤因长年不见阳光而有些惨白的颜色，脚背上分布了几条淡淡的青筋，倒显得皮肤肌理将将透明。
离开热水接触到空气带来的微凉让金凌清醒了些，他缩起了小腿抱住双脚，盯着陷进床沿上棉布褥子里被揉得发红发软的脚背，将另一只脚靠过来踩在一起搓了一下。
有点麻。
蓝思追收拾了水盆，同金凌说道：“阿凌困了的话沐浴完就早些睡吧，我去给你拿水。”
“嗯。”许是足心穴位连着全身，如今被熏蒸按揉了许久，这下不仅身上绵软通透，脑袋也不甚清明。金凌抱膝坐在榻沿上，歪着脑袋无意识盯着蓝思追的一举一动，直到见他端着两个木盆推门要走出房间，这才忽的反应过来：“等一下，蓝愿，我跟和你一起去。”
“我的洗澡水我自己拿。”他看都没看方才的软底寝鞋，一脚蹬进被蓝思追放在脚踏边上的靴子里，三步并做两步就要跑过去。
刚被揉松了的腿脚与寻常不同，多少有点使不上力，金凌抢先一步推开了木门，右腿抬得不算太高，在门槛上带了一下，晃得身体一个踉跄。他赶忙收住了左腿劈叉一般大跨步走出去的趋势，稳住了身形，都没有回头，抢在蓝思追开口前辩解道：“咳，这门左低右高的，该修了。”
“…………”
蓝思追瞧了金凌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快几步走上来，与他并肩走去院子后面烧水的隔间。
水已经倒掉了，两个木盆堆叠在一起，上面搭着块毛巾被晚风吹得晃荡了一下，直晃得金凌眼睛发痒：“……要不还是我来拿吧？”
“不必。”蓝思追把木盆向上托了一把，轻摇了头道：“不重的，阿凌陪我走走就好。”
“谁要陪你走走？我是去抬水的。”金凌瞥了一眼蓝思追面上的笑意，眼睛里更不舒服了，他梗住脖子，视线都飘到了一旁，话说得很是强硬：“这种事我自己来就好，你不要总是帮我都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