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寻常相比，此刻的他好像有些颇为乖巧了。许是想到方才漏了什么重要的话没说，他一把抓住了蓝思追的胳膊，急着就开了口：“不用，你没什么要道歉的。”抓住的手松开了，可眼睛却没有从蓝思追的脸上移开，郑重得又加了一句：“真的。”
“嗯。”
蓝思追极快得应了，一手托住金凌放松下来的小腿，一手给他褪去了白色绸袜，将他的脚搁在木盆两侧垫着的毛巾上，回身去搓热那块放在床榻边小柜上木盆旁的宽大布巾。
“你等等再把脚放进去，水可能有些热。”
金凌看得他说完，便站在那里背对着自己搓洗宽布。一时内室里只剩下水珠哗啦啦坠落进木盆的声音，安静到心里有些发痒。眯眼看着木盆里冒着热气的水，金凌轻轻用脚尖踢了盆壁，原本平静的水面掀起了一丝同心圆形的波纹。他难以抑制得想要说些什么来打破这种尴尬：“你哪里搞来的热水啊？”
“…………”
“啊！”还未等蓝思追回答他，金凌自己就大喊了一声：“蓝愿你是不是又用灵力蒸的？”
“不会喊个人吗？你是嫌灵力多，还是想显摆你好本事啊？”
修士的灵力有限，原本就不会滥用，哪会有人用自己的灵力去做这种粗活？蓝愿他是被那片瓷磕坏了脑袋，还是失了神志，干出这种蠢事来？
之前的那么一小壶茶水也就算了，这么大两盆热水，得花了他许多灵流去熏蒸吧。
“你这个人是傻吗？”金凌想到这层，顿觉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酸涩，刺得他更加愤怒：“蓝愿你倒是说话！这时候装什么哑巴。”
“我……”蓝思追被金凌这么劈头盖脸一阵凶，手里还握着那块湿淋淋布巾愣在了那里，只是上半身回转过来，好半天才开口道：“我，没有……”
“你明明就有！”金凌手指着那盆水，几乎要跳起。
“真的没有。”蓝思追急了，他突然失去了平日里的镇定自若，越急越说不出个头绪来，只是重复道：“我没有用灵力。”
“那你……”
“我用了引火符。”手里的湿布巾在滴水，差点就滴在了地上，蓝思追赶紧把它放进水盆里，接着道：“我在后面小厨房烧的热水。”
“那里还有，留着给你等会儿沐浴用的。”
“…………”
“……蓝愿。”金凌闭着眼睛仰着脑袋，一手遮不住的脸颊上，肉眼可见的涌上嫣色。
“蓝愿，”他重新喊了一遍，嗓音有点哑：“…………刚刚的，你就当没听到。”
“阿凌？”蓝思追还未反应过来，只是瞧着他样子奇怪，多问了一声。
“你什么都没听到！不对，”金凌猛地挪开了那只盖住脸的手，眼睛瞪的溜圆：“不对！是我什么也没说！”
“…………”
“蓝愿，你听到我说话没有！”
他怎么会肯定蓝愿他就是同早前给舅舅热茶一样，用灵力去蒸呢？还说蓝愿傻，根本就是他自己傻才对！
现在闹个大乌龙，好在蓝愿没说什么，否则他或许当场就能把这盆水掀到窗外面去。
太尴尬了。
“…………”
蓝思追刚才被金凌恶狠狠得样子凶到愣了几秒，待他回过神来，这才想明了。他看了一眼金凌涨得殷红的眼尾和侧颊，回身去重新缴干那块宽布，只垂眸应了：“嗯，好。”
阿凌是担心他浪费灵力。
他知道了，也记住了。
金凌看他那么应了一声，心下安宁下来许多，但多少还是有些别扭。他曲着足尖，圆润的脚趾抓弄脚下垫着的布巾，等的实在无聊，便尝试着要把脚伸进水里。
“嘶。”
冰凉的脚遇上偏热的水，必定是感到十分痛痒。蓝思追扭身的功夫，来不及制止，便听到金凌嘶得一声，足尖似乎还踢到了盆子，发出木制沉闷响声。
想必是痛了。蓝思追赶紧拿着手里温热的布巾走过来蹲下，双手握住他的脚，托了脚心就要带离了水，金凌却反应更大似的，猝忽直接缩回了脚，踩到外面同一侧的木制踏板上。
蓝思追问他：“是烫着了吗？”
金凌摇摇头：“不是很烫。只是有点不适应，可你别…………”他忽的住了口，后半句话噎在嗓子眼里。
“怎么了？”蓝思追把热布巾盖在金凌膝盖上，在小凳上坐下，探手去捉那两只扭着交叠在一起的脚，打算稍微按一按，免得他夜里会起痉挛。
他用掌心包住那只略显瘦削的脚背，紧张外突的筋骨一条一条印在手心柔软的肌理上，清晰得有些过分了。
“阿凌，怎么了吗？”
“没，没什………啊！你别碰我脚心！”金凌还没否认完，就被那只突然捏住足底不知哪个穴位的手惊得浑身一颤，想抽出脚，却被蓝思追牢牢握稳了。
脚心痒吗？蓝思追稍稍放开了他的脚，没有再触碰足弓凹陷里那块软肉，一点点将那双又有些冰凉的脚沉进热水里。
“…………”这次金凌没有再抽气，也没有反应极大得收回脚，安安静静浸在水里，任由蓝思追撩了几捧水打湿他的小腿，又掀开那块宽布巾，给他顺着肌理线条按了一遍。
烛火下很亮，许多根油烛加上一盏油灯足以让整个内室亮堂起来，也足以让蓝思追的面目清晰得映在金凌眼睛里。
那么，那么近。
“蓝愿。”金凌看着他力度适当得揉自己跪到酸胀的小腿，忽然想喊蓝思追的名字。
“嗯。”
“蓝愿。”就单单是这么叫一声就好。
“嗯。”
“…………”
“…………”
“要不，明天你和我一起回金麟台吧。”
“不行。”蓝思追毫不犹豫得打断了。不能去，你前日还在金麟台上劳损，现下未养好，又怎么能再回去？
金凌听他否决，只觉得心口一紧，显然是误解了话里的意思。他忽的抬手点在蓝思追眉心的伤口边上，嗓音里带了点莫名的气急败坏：“怎么？”
“蓝愿你反正早晚也得嫁进我家了，跟我回金麟台为什么不行？”
“你就是我金家的人！你自己摸，”金凌在蓝思追眉心边上戳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够解恨，又捉着他的手装模作样要去摸那块形状和位置都肖似兰陵金氏眉间朱砂的破口，“你连眉心都同我一样点上红了，你别想否认。”
“我没想否认。”
“…………”
蓝思追反握住那只攥紧了他指尖的手，将他掌心摊平，直接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道：“不管有没有朱砂，我会都和你走的。”他双眸视线下垂落在膝上，手臂却反其道而行地向上环住了金凌修窄的肩背线条，将他拉近，依在自己的肩侧。
“阿凌，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否认过的。”
烛光跳动闪烁在蓝思追那双透亮而幽深的眼瞳里。黑白分明间，好像还有些什么别的在一同发着光，散着热，澄澈温润得让金凌难以忽略的一眼便望到了那暗色瞳孔深处揉碎了，浸透了的情愫和坚持。
也一并倒影进了他自己的眼睛里。
“我今日来之前，早就想过这些了。”蓝思追缓缓开口：“……必定要同江宗主说明的。”
“由我亲自来说。”
盆里的水很热，热得脚心皮肤都开始有些发烫。金凌的右手贴在那块温凉的额角上，感受到肌理下方坚硬的骨骼，皮肤的热度顺着指腹匀过去，让他的指尖瑟缩起来。
“谁要你来……”细碎的额发垂落，搔得金凌手背发痒。他猝得收了手握成拳抵住膝上敷着的湿布巾，偏着头去看自己浸在水里已经活了血脉，开始一点点泛红发烫的足尖，喃喃道：“凭什么每次都是你帮着我……”
吸了水的布巾凉的很快，蓝思追起身将搁置在床柜上的水盆端过来，重新缴了热布巾敷到他膝上。
“阿凌，是我自己愿意的。”他抚平布巾垂下湿粘在金凌小腿上的皱褶，热气化作水的白雾腾起来，“我想帮你的。即使不能立刻过来，我也会帮你的。”
“………蓝愿。”你再别说了。
“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