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直到看不见蓝思追的背影为止,金凌方才反应过来,张口发出了一个音节。
他脑袋不知何时开始放空,那一点见到了蓝思追害羞模样的调侃之意也散的一干二净,留下的都是些头晕脑胀的无措感,仿佛下一刻就要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许是要比那一个夺了糖块、算不上真正的吻更加让人遐思,却更加让人向往。
悬挂了整日的信就在那双唇相触的一刹那落回原处,也不知究竟是谁抚平了谁心里的折痕,连带着就要掀起更大的波澜。
饱含情愫的波澜。
门板开合,轻微的吱呀声在阖上的那一刻连同蓝思追的脚步一齐停下了。小院子里很安静,安静到那几种鸣虫的叫声都清晰可辨,许是有一只不甘寂寞,在草堆里悉索窜跳,偏要弄出点旁的大声响来。
月光如雪,皎洁得投在地上,摔碎在池子里的莲叶上。晚风穿花拂柳而过,带着月色的凉意,透不过蓝思追丝层叠质的宽袍阔袖,却掠过掌心拂过面颊,丝丝缕缕带走了那里富余的热度,昏沉发烫的脑袋也清明了起来。
他方才都做了些什么?
指尖上好像还残留着握住金凌下颌上的热度,那些肌理的触感,带这些脸颊的绵软和骨骼的硬,搓在指腹上,熨在指纹里,麻麻的热陷在指缝里,叫蓝思追缩起了指尖收进掌心。
不管那句所谓的时辰已晚到底是不是借口,他都是已经吻上了那瓣软糯的唇,吮了唇角,也一并将那块乳糖夺走了。
方才被问得不知如何做答,又看得金凌面上关切的神色,蓝思追突然便后悔露出那擦划的伤口了。他鬼使神差得想就这么欺过去,叫眼前人不要再为自己的事难过,也不要再说出这样的话。
至少,不用一块糖。
如果味觉的甜不能让阿凌忘记烦恼,那他便自己来吧。
蓝思追阖上双眼不敢再去想,他抬手想用手背狠狠擦去唇上的或许还留着的湿润以点醒自己,却在指尖触及到自己唇间时闻到一丝早该随夜风散去的奶香气。他张开握得死紧的手心,里面赫然是那颗已经化得变了形状的小颗乳糖,就这么黏黏糊糊沾在了手上。
那滑腻的触感让蓝思追像是被烛火顶端灼到一般猛地甩了几下手。糖块脱手,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下,停在了路中间。
“…………”蓝思追深吸一口气,就这么站着瞧了片刻,终是蹲下了身,从怀中抽出一张还未画过的黄面符纸,将那颗沾了灰的乳糖拾起包了起来。
一会儿去丢到废篓里吧。他这么想着,打算撑膝站起,这才重新感受到自己右手上一手的粘糊糖渍。
蓝思追看着那只沾了糖的手,想到方才地上沾了灰的糖,心里也被晚风吹得冷静下来。他穿过一道圆洞门的景墙,打算先去院子后面取水冲洗。
云梦多湖,可要取得纯净的水,这井确是要比别处深上许多。
水桶放下,在井底的水面上砸出一声空洞的回响,蓝思追忽然就想起些重要的事来。
折腾了一日,二人至此刻都还未沐浴。
更何况阿凌他只怕是跪了许久,寒气自地面侵袭,腿脚都僵硬了。若是不泡了热水揉开,晚些便要不好受的。
思及此,方一洗净了手,蓝思追转身去偏室耳房里寻是否有浴盆。不大会儿,他便在耳房进门的屏风后发现了与高柜堆叠依靠在一起的大小木桶。
桶是好桶,只是不知是怎么回事,那片浴桶壁上还涂了几只毛团一般的狗,或是仰面朝天打滚,或是只有一个大脑袋咧着嘴笑得傻气。最边上还有一朵画得失败的莲花,层次混乱,最后作画者像是失去了耐心,在边上打了个叉,又写了个“废”。
这些东西,都被一层清漆牢牢封死在了里面,即便是用水也再冲刷不掉。笔触稚嫩,可那偏小的顿笔和明显细长跳脱的笔划都太熟悉了。
不知怎么回事吗?蓝思追觉得,他好像已经知道是谁了。
他原本蹲着正准备把木桶搬起来,现下顿了片刻,只觉得有些好笑,便抬手轻轻摸上了那片封进漆层里的墨迹,不自觉得抿了唇。
果然就是个小孩子。蓝思追这么想着,握住浴桶两边的把手,稍稍提了力把它抬了出去。
耳房离卧室不远,快走几步就到。卧室进门左拐后面就是屏风阻隔的一块空间,浴桶放在那里便好了。浴桶很重,即使蓝思追提了力,还是有一角落在地上发出一小串刺耳的拖拽声以及重物触地发出咚的闷响。蓝思追回头去看那边内室,层层窗帘后,榻上的人似乎早已“熟睡”。
金凌半个身子拱进被褥里,足尖还露在床沿上,几乎要垂下去。听闻这番动静也并未有所动作,甚至连个翻身也无,连呼吸所带动的身体起伏都变得愈加细微了。可他却故意加重了呼吸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金凌自己也不知道的他真正熟睡时从来不会有的细小呼噜声。
一看,这摆明了就是在装睡的模样。
“…………”
蓝思追也没有戳穿他,摆好浴桶转身开门,出去准备热水。
“咔”
木门阖上的声音一响,床榻上的人一翻身就坐了起来。或许是起得太猛,脑后的发梢都被甩到了前面,扫在自己脸颊上,有一些微的发痛。金凌伸手挠了挠那块皮肤,又搓了搓,眼睛定定得望着自己被褥上的一朵六瓣莲,长叹出一口气。
“…………”
不管蓝愿怎么想,自己反正是赖定了!
心里有股火气在烧着他的执念,渐渐熔成了一副铁甲,护住了内心漂浮的情愫。
他沉在自己的思绪里胡思乱想,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蓝思追几时端着一盆热水推门进来。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只肤色白皙、带着薄茧的手,金凌才反应过来,急促的“啊”了一声,慌乱坐直身体。
“什么?”金凌压根没有注意到床榻下面多了个冒着暖气的木盆,只是盯着蓝思追因为俯身突然靠近了的面容发了愣,唇上若隐若现的温热触感又泛上了心头,他咬了下唇中央的凹陷,再松开时,嘴皮子都不利索了:“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过于困窘的心理带来的结果就是手脚并用也总是出错。金凌在这般近距离下莫名的感到了些许惶然,手底下便不由得想要撑住床板把自己挪进榻的最里面。可惜他如今刚装睡起来,整个人离榻沿太近,现下手心一撑,撑了个空,差点歪斜到榻下面去。
“小心。”蓝思追提住了金凌的腰,顺势往上带了带,让他重新在榻上坐实了,侧靠在后面的柜面上。
金凌没料到自己竟是差点在蓝思追面前跌下榻,一时间羞恼得鼻尖冒汗,“我!”他忙不迭得要辫驳两句,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
“……没事。”蓝思追轻声道,他松了紮在那腰身上的手,垂下来去够金凌曲在腿弯里的右脚脚踝,“腿。”他拍了两下金凌的小腿,示意他伸开腿,不要绷得那么僵直。
金凌没动,足尖甚至还有往腿弯处向里缩回去的趋势。
“我给你洗脚。”蓝思追叹了口气,打算直接上手去捉那只不算听话的脚腕。
已经那么僵硬苍白了,只怕是寒气进的深,触手的体温虽隔着白袜都要比寻常更加冰凉了许多。蓝思追这般想着,一手握住那只绷得死紧的脚踝凹陷,微使力扯了一下,没能扯出来。
“阿凌,听话。”蓝思追圈着那只细长的足腕,对上金凌带着闪烁的视线,道:“你要好好泡一下脚,否则要难受的。”
金凌看着那双深色琥珀一样的眸子,心口涌上了一丝麻酥酥的奇异之感,可他嘴比心快,听得这话就偏要逞强:“我才不会难……”他还未说完,便被蓝思追的一声轻叹打断了:“阿凌。”
“你需要的。”蓝思追唇角微抿成一条直线。金凌看着他将一旁被自己忽略很久的一盆热水端上床前的脚踏,垂下眼帘,声音里带着仿佛烛光里的暖意:“就当是我瞒了你的道歉,所以我帮你洗,好吗?”
蓝愿要道什么歉?自己才要向他道歉!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要被蒸汽糊住了,只剩下蓝思追眼里浅浅的笑和他额头中央一点红色的刮擦伤痕。金凌点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