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臣满心不忍，伸手环上黑瞎子的腰，跟他贴紧了一些，愧疚道：“暖和一点了么？”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有人陪着说话，脚下的路就会不知不觉地缩短。
两个人走到公路上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一片橘色的光，那是日出的预兆。
从黑瞎子追来四川开始，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出乎意料了，解雨臣一丝心理准备也没有，只是不停地被他引导着脚步，用跑的速度飞快跟随，大部分的思维其实都是懵的——
直到此刻，白亮的天光唤醒了他全部的精神。
解雨臣对着太阳的方向，下意识地眯起眼睛：他真正感受到了自阴森地下回到明媚人间的滋味。他在一刹那被气氛感染，肆意弥散的情绪令他恍惚——恍惚生出了一种是黑瞎子带给了他光亮的错觉。
凝结的神思徐徐回笼，他才迟迟地想到，此间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他连句话都没顾得和黑瞎子正经说过。
他站在清晨的公路边上，望着空旷阔达的路面通向着目力所不能及的远方，那种平坦的宽广，令他的内心倏忽升起了寸许勇气与期望。
黑瞎子见他停下来，拉着他的手微微用了点力：“累了？”
小孩摇了下头。
“你不累我累，咱们不走了，这条路有通往旅游区的小巴过，差不多一、两个钟头就有一趟，在这等着拦就行了。”
解雨臣早有些乏了，虽然硬撑着也能走，但是黑瞎子这么一说，他便松了劲儿。
道旁有一截光秃秃的树桩，解雨臣瞧上了，想去坐。未料，他刚走到跟前，还没来及动作呢，黑瞎子就抢先坐下了。
“……”
黑瞎子有伤，解雨臣又正心疼着，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他才好，肯定不可能在这时候和他争座位。
晨间风凉，他在原地感受着风向，踱了两步到黑瞎子的斜前方，杵在那给人挡住了风。
黑瞎子不过是逗小孩有瘾，并非是为了跟他抢地方坐，结果一看人迎着风口帮自己遮蔽，心尖便像被一颗糖击中了似的，又甜又酸软。他握着解雨臣的腕子，使力拽着人，叫小孩往自己的腿上坐。
“没事，我不累，你坐你的吧。”解雨臣不想让他辛苦，而且脸皮薄，也不好意思那样坐。
黑瞎子多执着啊！他要是偏得坚持，解雨臣根本拗不过——理论上来讲，解雨臣就没他手劲大；实际上来讲，解雨臣顾虑着他的伤口，一丁点都不敢跟他较劲。
拉扯到了最后，黑瞎子抱着人满怀温热，心底整个美翻了天；解雨臣僵硬地坐着他的大腿，尴尬得手足无措。
黑瞎子就喜欢看解雨臣自己本身的样子——剥去了解当家、小九爷那些沉重壳子之后，原原本本的样子——也包括现在，被他闹得有些惊惶却无可奈何的样子。
“花儿，”黑瞎子合拢起双臂拥着他，轻声地哄，“没关系，你放松点。”
民间老话讲：冬不坐石，夏不坐木。
意思是说：冬日里石头阴寒，可能会对身体造成损伤；而夏日里木质吸潮，潮湿的气息也可能侵害健康。
——比起单纯的逗弄、招惹解雨臣，黑瞎子其实更舍不得让他去坐一截长时间暴露在野外、或许吸饱了潮气的树桩。
第一百三十九章
解雨臣在黑瞎子身上窝了二十来分钟，暖烘烘的感觉使他昏昏欲睡。
缺乏休息的不止黑瞎子一个人，解雨臣的状况要比他更糟：除了这些天为了下斗的事情忙活得舍弃了睡眠，还有连续几个月来积累的疲惫。多事的混乱时期，完全容不得他喘上一口气——
越是这样，黑瞎子对于他的意义就越是重要：也只有在黑瞎子跟前，他能歇一歇；也只有黑瞎子会给他创造机会，想方设法的让他歇一歇。
解雨臣强忍着睡意，一遍遍提醒自己：黑瞎子受伤了，他不能把什么事都抛给黑瞎子去做，他得照顾他……
然而他的头还是越垂越低。
黑瞎子带给他的安全感实在是太强了。他一靠近黑瞎子便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警觉性全部软趴趴的提不起劲头，人就一直向睡眠中沉去。
“等会儿上了车再睡，”黑瞎子觉得好笑又忧心，一声声地唤着他，“醒醒啊，先别睡……”
解雨臣闭着眼胡乱答应，却丝毫照做的意思都没有。
黑瞎子知道小孩过的日子不安生，数番折腾早已累坏了，他比谁都心疼，怎么可能不让他睡？可是这会儿天冷，一阵阵的刮风，解雨臣这么个精疲力竭的身体状态，要是真在室外睡着了，之后一准儿得着凉生病。
叫了半天不管用，黑瞎子也想不出辙了。
他瞅着在自己怀里放松得身体都快要往下滑的人，一边把控着力道将他抱得再稳当一点，一边就开始后悔：看来他不应该劝解雨臣放松的，这下好了，放松过头了。
那辆小巴远远开过来的时候，黑瞎子仿佛得到了救赎，平生头一遭看车看到激动。他搂着解雨臣站起来，低声提醒：“车来了，等下再睡。”
这是最早班开往旅游区的那一趟车，人不多，稀稀落落的分散在前面的座位，后排全空着。黑瞎子先把解雨臣放在后排的中间，自己钻到里面将拉开了一条缝的车窗关严实了，才推着小孩坐进去，让人靠着他继续睡。
解雨臣只觉着自己迷迷糊糊地随同黑瞎子上了车，黑瞎子安排他坐在哪他就坐在哪，全程几乎都没有真正清醒。
黑瞎子干坐着没乐趣，就盯着他端详，怎么端详怎么好，怎么端详怎么喜欢，端详到了最后，就庆幸自己命真好，得了解雨臣这样一个大宝贝——心底别提多兴奋了，几天不睡觉算什么啊？单是盯着解雨臣，就足够令他精神抖擞了。
可惜他那股兴奋劲半分也没能感染到解雨臣，小孩是实打实地睡了一路。
直到快下车时，黑瞎子到车头去找司机交车费，未料前面排着的人反复向司机打听路线，便多耽误了片刻。可就是在离开的这一小会儿工夫，解雨臣感受不到他了，整个人从不安中醒来。
黑瞎子本是为了能让小孩多睡两分钟，才决定自己交完车费再叫他下车，没想到走回来就见人已经醒了。
他正要开口，却看到解雨臣抬起头来，眼神明显不太对。
第一百四十章
黑瞎子赶紧快走了几步，站到他面前，弯下腰探了探他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
解雨臣的模样有些冷淡，眼中透着警惕的神色——每次他这个样子，基本都是在有伤且孤立无援的情形下，搞得黑瞎子都快有了心理阴影，看见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怀疑小孩的身体又出了状况。
解雨臣其实在他进入自己视线范围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把那种戒备的姿态收了回去，可还是被黑瞎子发现了。他由着黑瞎子的手在自己额头上贴了几秒，才慢慢将他的手掌拉下来，放轻了语调：
“我没事，可能是在陌生的地方醒来不太适应。”
解雨臣尽量解释得轻描淡写。他不想两个人才刚刚开始，就因为自己的问题，让黑瞎子觉得他太粘人而心生烦闷。
这一站是终点站，车里的人早已走空了，等他们下车以后，司机就要重新拉客往回开了。
黑瞎子不好在这个时候占着别人的时间和解雨臣多说，安抚性地拍了他一下，就拉着人下车。
景区走得是休闲路线，主要的景色集中在夜晚：自高处俯瞰，能望见山间星星点点绵延至山脚下的数家灯火。
但此刻不过是上午，连商业街都冷冷清清的，大部分商家尚未开门营业。
尽管太阳升了起来，室外也依然要比车内凉了不少。黑瞎子担心小孩刚睡醒就面对温差容易受寒，并不打算带他细逛，只急着找一家近距离的、舒适的住处。
这种地方没有酒店，全是各种各样突显特色的民宿。黑瞎子是好几年前曾经过这里，谈不上熟悉，再说两个人都需要休息，当下也没那么多闲心考虑别的，随意挑了一家房间干净宽敞的就办了入住。
解雨臣仍旧有点犯困，懒散地倚在沙发上不愿意动，推选黑瞎子先去洗澡。眼看着人朝浴室走，他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小心伤口，别沾水。”
话说完，自己倒先怔了怔——当初他从群殴里捞出黑瞎子，那人带着伤要求借用他的浴室时，他就想提醒这么一句，偏因着了无交情不便多嘴……想不到兜兜转转，最后这话，终于是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