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那头没多停顿,嘻嘻哈哈的应着去洗了。
解雨臣听着单一的水声,愈发渴睡。
他眼睛闭了大半,却突然想起背包里只有自己的东西——黑瞎子洗完了澡,都没有多余的衣服可供替换。先前那人上过身的衣服,全染了血腥气,没条件便罢了,然而现在外面就有商铺,自己总不能还让他凑合。
解雨臣打定主意,就独自出了门。
他没有去得太远,就在街对面的服装店里按照黑瞎子的尺码,选了几件不过分花哨的先买下救急,其余的,准备等黑瞎子有空了再亲自去挑。
前后统共没费多少工夫,他盘算着进门时黑瞎子也就差不多洗完。
结果实际与预料的稍有偏差:他一推开门,正撞见黑瞎子挂着一身的水珠,匆匆忙忙的要套衣服。
第一百四十一章
解雨臣挺纳闷的,边走近边问:“有急事?”
“你跑哪去了?”
解雨臣被他不善的口气喝得一愣,停住了脚步,举起手里的袋子示意:“你没带换洗的衣服过来,我到门口帮你买了几件。”
“你就不会跟我说一声再去吗?”
解家这小孩实在是太不让人省心了,总是一眼没看住人就跑没影了,鬼知道黑瞎子刚才走出浴室怎么都找不着他的时候,做过了多少种不妙的猜想。
“又不远。”解雨臣不明白黑瞎子为什么忽然那么大火气。他辩解了一句,话还没说完,瞧着对方的脸色,声音便逐渐低了下去:“这不是基本赶在你洗完就回来了么……”
“你再说一遍?”
“……”
“在你的概念里,你要去哪和我没关系,用不着知会我是吧?”
“……”
“我说你你觉得冤枉,觉得自己什么错也没有是不是?”
“……”
何止冤枉,解雨臣连委屈带懵:不过是一点小事,黑瞎子至于发这么大的火么?
黑瞎子看着小孩一脸茫然就知道自己全白说了,他坐下来平复了十来秒,将心底的焦急后怕全压平,才把解雨臣叫过来。
解雨臣是真没和谁在一起过,黑瞎子沉默的那阵他也在想,可还是想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里没做对,又惹了人不高兴。
黑瞎子望着他眼里的那抹惊慌,一时倒说不出重话了——没办法,孩子小不懂事,多用些心慢慢教吧:
“快下车的时候,你睁开眼没看见我,你不安心了对不对?”
解雨臣瞅了瞅他,内心琢磨着这是不是道送命题,黑瞎子想听什么答案?对,还是不对啊?
黑瞎子哪知道他转什么心思呢,见人不出声就催:“说话。”
“你因为那件事生气了?”解雨臣不敢瞎说,换着法子试探,“你觉得我缠得你太烦了是吗?”
“……你想什么呢?!”黑瞎子简直被他的发散思维和偏题能力击败了,“我巴不得你天天能缠着我了。”
“……不是那个原因吗?那你为什么生气?”
“解雨臣,你跟我这炫技呢?”
“炫什么技?”
“你说呢?”黑瞎子说着更来气,“回答一个问题最机智的方法,是反问一堆问题是吧?你的精明能少秀一会儿吗?”
“……不是,我没秀……”
黑瞎子不想听他废话——恐怕是自己太和善了:解雨臣什么胆识啊?哪是说几句话就能吓坏的角色?万不该左右顾忌,余地留得多了,人就学不会老实。
黑瞎子按着解雨臣的双肩,倏忽将他抵在了床头。再开口,声音完全沉到了底,不凶不燥,却透着一股令人发寒的狠劲:
“你敢再给我耍一回心眼试试。”
第一百四十二章
解雨臣启了唇,却没有发出任何的音节来;他止不住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却根本遮不住眸中的惶然。最后只能惊慌失措地垂下了头。
他感觉肩膀被捏得生疼,可是黑瞎子处于这么一种临近暴怒的状态,他也不敢挣。
缄默当即变得难熬起来,没人打破,就得被压在其间一直耗——
黑瞎子在跟他耗。
解雨臣知道黑瞎子在等他认错,但他不知道黑瞎子想让他认什么错——他刚才猜错了一次,直接就把黑瞎子的怒气推至了顶点,哪里还敢再乱试?
“我……”解雨臣清了清嗓子,小声请求道,“我现在想出去一会儿,行么?”
黑瞎子搞不懂他这是什么突如其来的清奇想法,盯着人寻思了半晌,才问:“干什么去?”
解雨臣动了一下,黑瞎子毫无放手的意思。他的声音便比先前还小:“你给我点时间,我自己去外面想想。”
这已经是解雨臣可以想到的最大缓和。
可是黑瞎子最不爱听他经过思考得出的严谨措辞,惦记着逼出句率性的真话,怎么可能答应他这样的要求:
“我就是给你的时间太多了,反让你想出一套一套搪塞的虚词来。”
“……”
“你哪也别想去,解决这么简单的事,用不着你准备。”
“……”
解雨臣一分都不理解黑瞎子的话。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拿虚词套话搪塞过,再者他也不了解黑瞎子所谓简单的是什么事——无论什么事,他都需要先得到缓冲。黑瞎子不给他独处考虑的机会,他就什么事都解决不掉:这个形势这种氛围,他能想出来什么主意?
他实在是惊得够呛了,连控制住自己镇定都做不到,就更谈不上去劝解黑瞎子。
解雨臣没有办法了,默不作声地僵在那。
既然黑瞎子非要刁难他来出气,他就别说话了——估计怎么说都要被找茬,多说多错,没必要去火上浇油。
解雨臣觉得自己不顶嘴、任由黑瞎子数落几句,挨到他气消了自然就过去了,总该出不了差错;然而看在黑瞎子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他觉得解雨臣在同他倔、在死不悔改的用不搭理的方式与他对抗。
黑瞎子更气了。
他太清楚解雨臣了:这小孩不吱声的时候,绝不是在发呆——他说着话脑子都能转得飞快,要是再不说话了,满脑子就只剩算计了。
“解雨臣,我警告你,把你那些心机给我收干净了,我不爱看。”
“……”
“听见没有?”
“……”
不管黑瞎子说什么,解雨臣就是一丝回应都没有。
气头上的耐性很快耗尽,黑瞎子上手掰着他的脸抬起来,强迫着他和自己对视。只一霎,他瞧见解雨臣的样子,下一句训斥的话便凝在了嘴边,一个字也没能讲出口。
“那你想怎么办?”小孩的眼角泛着红,发出的调子都是虚的,整个人全笼在强烈的无助里。
“……”黑瞎子卡住了,内心堪称震撼,颠来倒去就一条弹幕:
我靠,说他两句就快哭了,解当家的胆子这么小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是想叫我道歉,或者,”解雨臣的唇微微发着抖,把那个滚字咽了回去,勉强挑了个不过分刺伤自己的字眼,“叫我走?”
其实他从答应黑瞎子开始,就没什么真实感,“有一个人会一直全心全意地爱他”这种事,听起来就不像现实里存在的可能性。
刚才黑瞎子和他发火时所提及的内容,似曾相识。记得当初俩人第一次合作下斗,黑瞎子就讨厌他心眼多。所以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们的关系实际上没什么进展。
都是错觉。
毛病就是毛病。讨厌就是讨厌。就算是一时半会念着对方的好处,暂时忘掉了,等再相处还是会重新想起。
便好似横亘着的尖锐礁石,即使海水覆没上来的须臾仿佛消失不见,可是船只航行过去就将得到明明白白的昭示:皆是假象。该割破的船底还是会被割破,该沉的船还是照样浮不上来。
那也没有法子。
他这样的人确实没有表面上呈现出来的那样受欢迎——人们乐于远观精明的人,会赞美、会欣赏、可都是隔着距离感的;真要到了托付真心的时刻,就不会选他了。
比起全心全意爱别人,人们总是更担心自己被辜负。
大概他在世人眼里,就长了一副随时会辜负别人的样子。
他也很遗憾,他也很难过。
事物的双面利弊性恰恰体现于此:不精明他做不上解当家,接触不上黑瞎子;可精明了,又没人愿意接受。黑瞎子也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