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在等人回来的几个小时中，确实顺好了思路，却一下子都被解雨臣的这番话打散了。他哭笑不得：小孩格外强硬，他倒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好了。
“你别那么凶，我今天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解雨臣没搭腔：爱说他就说，由着他说，说够了就能走人了。
“前阵子也不是。我找解家出货，无非就想见见你，不是要坑你的钱。你把账号写给我，我给你转回去。”
“不用了，花着玩吧。”解雨臣不是很在意这些，“你也帮过我不少忙，算我谢你的。”
“我不要你谢，咱们不走这么客套的路子。”
“我跟人相处就只有这么一种路子。”
黑瞎子就笑：“骗谁呢？我见过你的另外一种路子了。”
解雨臣可笑不出来：“是我走错路了，还不许我改吗？”
“哪错了？为什么要改？”
解雨臣也不是没揣摩过黑瞎子的意思。
他感觉得到黑瞎子在有意、积极的想见他，最初是想不明白，何必一面厌烦一面追寻？后来想着想着就醒悟了：黑瞎子找他玩是寻乐趣，乐趣还是能够寻到的；而厌烦的是他的贪念，他动念黑瞎子就烦，不动念的时候就还可以凑合着玩。
就像有些空虚之人，闲来无事时爱玩的恋爱游戏：聊一切情侣的话题，做一切情侣的活动，规则是别提真情。真情麻烦，衍生的东西多，已经不再是简单的趣味了，人们不愿意负担，所以一旦一方生了情，另一方就会急于摆脱，摆脱不掉就烦、就发脾气。
解雨臣了解这个道理，也没觉得渣——如果是事先双方都认可的前提下，就谈不上渣，凡事皆要讲规矩。
他更了解人们不愿意负担的心理。他自己也是，太累了，就真的没有精力再去负担不必要的东西了。
但是在与黑瞎子的相处中，是他先触犯了条款，破坏了平衡。所以他认为两个人之间，错的一方在他，黑瞎子不爽是合理的。
不过黑瞎子肯让错误过去，握手言和，解雨臣却不肯。
他知道黑瞎子拿捏得住分寸，可他自己不行，他控制不好。
疏远黑瞎子一定会失去很多快乐。
然而前面犯的只是小错，继续相处下去，他会犯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错……直到俩人走至了穷途末路无法挽回的那一天，解雨臣一定会再也快乐不了。
他怎么敢？
“都错了，我不玩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黑瞎子还没来及说话，旁边扔着的手机就响了。
解雨臣抓到手里瞄了眼屏幕显示，是他手底下的伙计——黑瞎子闯进车里来是个突发事件，外面的人大概全蒙了，要是他不接电话，恐怕他们就得强行拆车来营救了。
“没事，不用管。”解雨臣接通了，同那头讲了一句便挂掉，侧头对着黑瞎子道：“说清楚了吧？”
“不清楚。你还是不信我对不对？”
“信，”小孩叹着气，“真信。”
“那你躲我干什么？”
“我没……”
“你想好了再说，”黑瞎子做了个手势打断他，“我不听虚话，这个问题你要是不想解决两次以上，你就想好了再说。”
“……”
想是想好了，说却不好说——
我觉得我在感情上过度依赖你了，这不合适、不应该。
解家的事太多了，我全心全意尚难以周全，分心更是不安。
我不会。
我不能。
我不敢。
我做不了你的玩伴。
解雨臣冥思苦想了许久，最后只挤出了一个字：“累。”
“跟我在一块让你觉得累？”黑瞎子心里后悔得不行：那天着实不该跟人发火，小孩本来就不易，不该给他压力逼他反省。
“不是，我累，没心力和任何人在一块。”
解雨臣往后倚了些，靠着椅背有点发懒。
这是下意识的举动，黑瞎子其实使他感到放松，发自内心的信赖，这种感受使他愈发耽溺，又愈发惊惶。
他没去看黑瞎子，自己换了个说服的方式：“而且我也不适合跟你在一块，你也累。”
“我不累啊！”黑瞎子心说完蛋，原来小孩反省到最后就得出这么个悲剧性的结论，不纠正可不成：“我有什么累的？你怎么不适合我了？”
解雨臣默了足足得有一分钟，才道：“你不是嫌我不讨喜么，总是不讨喜。”
这话他不想说，说出来显得特别小心眼小家子气，撒娇闹别扭似的矫情，可黑瞎子非要他讲出原由，他不说不行。
“……那不是气话吗？！你还当真的听？连你都不讨喜，这世界上就没人配得上这词了。”
解雨臣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松动一分，他也没感觉出自己是个讨喜的人；再说什么叫气话，生气才说的话——他要真有那么讨喜，黑瞎子还生哪门子的气？
“不是，这你怎么就上心了，我说你的好话比这多多了，你怎么没上心过？”黑瞎子想破头也想不出毛病会出在这。
他打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挺喜欢解雨臣的，区别只在于不同时期的不同意义和不同程度，但那都是喜欢。
第一百二十七章
解雨臣觉得两个人现在争这些内容没什么意思，算了就是算了，他不愿意迁就黑瞎子，也不愿意委屈黑瞎子迁就他自己：
“这个就叫不适合。”
“哪个？”
“你想往一块凑，我不想。”
解雨臣关注着窗外的动静，玻璃是单向的，外面的人看不到车内的景象——尽管如此，他也不能与黑瞎子待得太久：
“你要问原因，不听虚话，我也说明了原因，讲尽了实话，够清楚了。”
“……”
解雨臣转回头正视着他：“其实你自己知道，这事对咱俩来说都没有好处，不应该。”
“只有你的岁数会这样想，早十几年或者晚几十年，想法都不一样。”黑瞎子摇着头：“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应不应该，心底过得去就行了，至于好处坏处，还不是事在人为吗？”
事在人为，也得是人想为。
解雨臣清明极了，和黑瞎子在一起有什么好处、又有什么风险，他都懂：
只要将他们搁在一处，解家就如虎添翼，道上的人都得心存忌惮。但他不乐意和黑瞎子做这类交易——无意去利用黑瞎子是其一，他还没落魄到要卖身的地步是其二。
况且，如果他俩不是真心的联手，那别人的忌惮反倒会成了对他的制约：无论做什么，大家都防备着、认定他有后招，而他却根本没有……举步维艰。
解雨臣不想把事搞得太复杂，犹豫都是多余的，废话更是懒得讲：
“我要是坚持呢？你就跟我没完？”
黑瞎子瞧着小孩倔，不舍得再惹他不快，缓着口吻表态：
“我不逼你了，别紧张。你那么年轻，有的是时间慢慢考虑，我也有的是时间等你考虑。但有一条你得明白：之前说你归说你的，话说重了说错了是我不对，可我绝对没嫌过你一回——还有在铺子里那事，我当时是真赶时间，你甭瞎琢磨。”
小孩没作声，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黑瞎子朝着人靠近了一点：“我一进来就闻见血腥味了，你又伤哪了？给我瞧了我就走。”
小孩一脸的不情愿。
黑瞎子大体摸着门路了：解当家处事滴水不漏，然而解雨臣在他近前总有百密一疏，他捡着小孩的说词使，就几乎不会被拒绝：
“你这是信我的态度吗？我怎么没感觉出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解雨臣盯着外头的情形，神经紧绷，十分急于让黑瞎子走。
没法子了，他只好配合着将文件推开，露出了被掩在下面的那只手臂，抬起手来，给黑瞎子看那片血迹：“轻微的擦伤而已。”
黑瞎子就知道解雨臣没轻没重，赶紧摁住了他不管不顾要撸袖子的手，把人受伤的小臂托到自己腿上，一分分撩高了松开的袖口。
是擦伤，枪弹擦伤，血已经止住了，一长道惨兮兮的伤口挨着手腕，直延到了手肘。
轻微个屁啊！黑瞎子憋着没骂出声，解雨臣还真他妈的语文不好！
其实那伤要是落在黑瞎子自己身上，他也会判定为轻微擦伤；可是落在解雨臣身上，他就非恨人家语文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