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大招风。一向安静的永和宫突然得宠,立刻引起了高贵妃的注意。皇后娘娘不理事多年,后宫大权皆由高贵妃独揽。那日高贵妃突然叫怡嫔去问话。怡嫔来到储秀宫,请了安,便感到惴惴不安,不知高贵妃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
高贵妃开口了:“怡嫔,你娘家如今是正黄旗包衣柏氏,可是如此?”
“回娘娘,确实如此。”怡嫔规规矩矩地答道。
“如此看来,本宫倒是与你有些共同之处。”高贵妃笑道。
“娘娘家人是朝中要员,深得皇上重用。而嫔妾的父亲兄弟不过是内务府的小小管事而已,嫔妾比起娘娘来是差得远了。”
“你我都是汉民出身,自然应该同心同德。”高贵妃慢悠悠地说道。
“嫔妾愚钝,不明白娘娘的意思。”怡嫔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朝中之事,本宫也不太懂。”高贵妃如同唱戏一般吊着嗓子。“只不过满汉争权,本来就是常事,皇上又何尝不知?不过是略施平衡之术而已。如今汉官势力渐微,我的父亲倒是十分需要得力的帮手。”她突然停顿了一下,眼睛盯住了怡嫔。“汉人本应团结起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怡嫔当然明白了。高贵妃是以她的父亲兄弟的政治前途为筹码,逼她站队自己,共同对付其他妃子——自然,也包括出身蒙族的愉贵人。
几乎没有思考,她便脱口而出:“多谢贵妃提点,嫔妾不敢高攀。”
高贵妃一愣,大概是没先到她居然如此干净利落地拒绝,一时觉得脸上无光,不由得冷笑道:“哼,难道你还要护着那个没用的愉贵人?”
“嫔妾本是一宫之主,与宫里姐妹相亲相爱,也是嫔妾应做的事。”怡嫔想,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怕再说绝了。
“不识抬举。”高贵妃又恢复了拿腔作势的声音。“我倒要看看,你能护她到什么时候。”
回到永和宫,愉贵人早已在居室里等着她了,并且支开了所有下人。她本以为愉贵人要问她出去做什么了,正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然而这位妹妹却拉着她的手,让她在身旁坐下。她凑到怡嫔的耳边,小声却掩不住开心地说:“姐姐,我应该是有了。”
怡嫔心里一惊,问道:“这月月事没来?准确吗?”
“应该是吧。”愉贵人有点犹豫。“姐姐,现在应该怎么办,要请太医来看看吗?”
“等等。”怡嫔立刻说。她想起了高贵妃阴狠的眼神:“我看你能护她多久。”
“不行。宫中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谁都不愿意看见别人好。这事不能轻易泄露,否则你和肚子里的孩子都有危险。”怡嫔果断地下了决定。
“那怎么办?”愉贵人开始感到忧虑。
“先瞒着。”怡嫔说,“等胎儿稳定了以后,我们再禀报皇上。”
“姐姐,我怕。”愉贵人有些颤抖,她握住了怡嫔的手。
怡嫔感觉到那手软软的,冰凉的。她用另一只手盖住了那只小小的手,柔声却坚定地说:“阿妍,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
☆、(四)
愉贵人怀孕的事情,只有她的贴身宫女和怡嫔知道。这三人平安无事地瞒了三月有余,终于愉贵人的肚子越来越大,眼看着没法再掩盖了。她悄悄自己改了衣服,做得更宽松了些,但也不怎么敢出门了。每日请安或集会,都以告病做掩护。几日下来,嫔妃议论纷纷,连高贵妃都觉察出来有些不对劲了。
“这平时都是焦不离孟的,怎么这几日就形单影只了呢?”高贵妃问得阴阳怪气,让怡嫔心里发毛。
她还未回话,嘉嫔已经接上了话:“怡嫔妹妹,贵妃问你话呢,愉贵人呢?”
她咬了咬牙,这次是躲不过去了。便站起身来,回道:“回贵妃娘娘的话,愉贵人身体不适,告了假。”
高贵妃眉毛一挑:“哦?又是身体不适啊。”
怡嫔心里暗暗叫苦。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只得强做镇定,勉强为这个谎言增加更多的细节。“阿妍只是有些咳嗽,她又不爱吃药,所以不想劳烦太医。”
“真的不用让太医来诊治诊治?”高贵妃似乎依然有怀疑。
“确实不用劳烦了。”怡嫔答道。
高贵妃停了一会,便转向了其他的话题。怡嫔松了一口气,但抬眼向高贵妃看去的时候,却发现她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眼中暗藏着狠毒的笑意,仿佛在说:你什么把戏,老娘我看得清清楚楚。
走在回宫的路上,怡嫔心神不宁。高贵妃一定是感觉到什么了。如果高贵妃知道愉贵人怀了龙胎,以她的性子,她会怎么做?怡嫔不敢想下去,但是她知道,如果她什么都不做的话,这个孩子,很难保得住了。
回到宫里,她想着对策,却毫无办法,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踱步。
“姐姐,你莫急。”愉贵人坐在榻上,无奈地说。
“我怎么能不急呢?”怡嫔叹了口气。“高贵妃已经怀疑你跟我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上门来发难……”
门外突然传来了太监的声音:“高贵妃到——”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愉贵人一惊,赶紧招呼怡嫔:“姐姐你先从后面出去。”一边坐下来,佯作咳嗽状。
怡嫔跌跌撞撞地跑出永和宫,内心十分慌乱。玉树不明所以,问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办,究竟应该怎么办。高贵妃很可能已经开始了。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了。突然间,她灵光一闪——对,去找皇后娘娘。
当怡嫔带着皇后娘娘赶回永和宫时,刚刚好,高贵妃正在指使刘太医,向愉贵人嘴里灌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
幸好皇后娘娘在。看着阿妍瘫倒在地,因为被药水呛到而不住地咳嗽,怡嫔感觉内心升起一股奇怪的情绪——愤怒混杂着无奈,怒火冲天却又无能为力。
“这是怎么回事?”皇后问道。
高贵妃看起来十分镇定:“嫔妾听说愉贵人病了,便好心带太医来为她诊治。”
皇后转向刘太医:“可有此事?”
刘太医俯身跪拜:“回皇后娘娘的话,经臣诊断,愉贵人确实患了咳疾,故臣开了一方枇杷膏,为贵人治病。”
怡嫔怒道:“胡说,阿妍明明是身怀有孕,根本就不是什么咳疾,哪能由你胡乱用药!”
“哦?”高贵妃又一次挑起了眉毛。“这么说,所谓的愉贵人告假,是你们合伙编造的谎言了?”
怡嫔一时语塞,愉贵人俯首道:“皇后娘娘,是嫔妾的错,嫔妾不敢确认,便与怡嫔姐姐商量,想等到情况稳定后再向皇上禀报……”
“不。”怡嫔坚定地打断了愉贵人的话。事已至此,明摆着高贵妃是怀着一颗杀人的心来到永和宫的。如果不是,为何动用几个下人,强迫愉贵人喝药?只怕那碗药中,不是有毒便是堕胎的药!
她这样想着,嘴里便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是嫔妾担心有人想要谋害阿妍腹中皇嗣,才出此下测,隐瞒不报。”
“你说谁要谋害皇嗣?”高贵妃嘴角轻泛冷笑。
“贵妃娘娘心里还不清楚吗?”怡嫔扬着头。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刚也刚到这个程度了,便如开弓之箭,回不得头了,只能强硬到底。“那碗药,就是贵妃谋害皇嗣的证据!”
“放肆!”高贵妃怒目圆睁。“一个小小的嫔位,居然如此污蔑高位嫔妃,成何体统!”
“有毒没毒,一验便知。”皇后不紧不慢地说。
被召唤而来的张院判,拿起那碗药,亲自尝了一口。
“回皇后娘娘,”张院判说:“这碗药,的确是枇杷膏。”
怡嫔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别无他物?”皇后显然也有些惊讶。
“是的,别无他物。”张院判回答。
怡嫔感觉到一阵恐慌,冷汗渐渐地爬在身上。
愉贵人则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高贵妃冷笑一声:“本宫好心带太医来为愉贵人诊治,谁知却遭怡嫔空口白牙如此污蔑,真是不懂规矩!按照宫规,以下犯上,乃是重罪,若不严加惩治,必将上行下效,攻讦成风,彻底败坏了风气!”
皇后娘娘沉声道:“怡嫔也是因为关心愉贵人,才会口不择言,不至于那么大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