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飘渺未曾回答，只是默然看他。
赤羽信之介，那份傲然神态与不驯眼神，仍是当初神蛊峰初会时的模样，数年来未改分毫。
可如今这张没有血色，还因浮肿而略显圆润的脸，让任飘渺产生了几分莫名恼怒。
上次分别时明明还神采飞扬的人，怎的短短几个月过去，气色就变得如此糟糕？
几乎同时，他也想到了，该恼的罪魁祸首，似乎正是自己。
任飘渺何许人也，一生倾于剑术，冷面冷情，又怎会有心疼这种情绪？他慢吞吞地收敛了本就只有少许的笑意，坐起身直视着赤羽。
“赤羽大人带着吾还珠楼的少主，一声不吭地失踪几月，倒是让吾好找。”
赤羽对任飘渺的抱怨充耳不闻，不悦地抿着唇道：“你为何在此？”
任飘渺朝一旁的圆凳比了个手势。
“上山时遇见了几个喽啰，随手处理了，算不得什么要紧事。赤羽大人身子不便，还是坐下聊吧，吾不强行靠近便是。”
赤羽一撩衣摆，依言坐好，而后笃定道：“狼主找你求了药。”
“不错。”任飘渺道，“千雪向温皇先后求了三种药。但直到第三种，才让吾确定了，跟着他便能找到赤羽大人。”
赤羽道：“你身上毒物的解药？”
任飘渺颔首。
“不愧是赤羽大人，仍是聪慧非凡，不减当年。”
赤羽嗤笑，道：“若是当年的吾，怎会察觉不到房中多了一人？”
任飘渺眉头微动，道：“功体受制，内力不济？”
面对任飘渺，赤羽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坦然道：“五感亦有退化。不过习武之人本就较普通人更机敏，如今也不过是与普通人不相上下罢了。”
“赤羽大人这话是在为吾宽心么？”
赤羽反问：“哦？是么？”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任飘渺叹了口气，扬手变回了温皇的模样。
“还是这副模样与赤羽大人说话吧。赤羽大人似乎并不喜任飘渺，句句暗藏锋芒，难得半句真话。”
赤羽道：“温皇与任飘渺，于吾而言，并无差别。”
温皇走到赤羽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抬起一手停在赤羽鬓边，似是想要抚上他的脸。然而那手迟迟未落下，换了个方向，转为两指，按在了赤羽耳后翳明穴处。
“确实有蛊虫活动的痕迹。”
“想反悔？”赤羽任温皇的手沿着自己颈侧向下游动，朝着衣领遮掩下的锁骨一往无前而去，“相思蛊已种下了。神蛊温皇亲手送出的东西，总不会食言收回吧？”
“唔，这个么，我想想……”
温皇沉吟，手却已经越摸越不是地方。一指勾开衣襟，整只手隔着中衣滑进去，按在赤羽胸膛之上。
“神蛊温皇！”赤羽瞪他，“适可而止。”
说着便要拍开他的手。温皇岿然不动，一本正经道：“赤羽大人可是冤枉我了。本就有孕，还中了毒，又种下相思蛊，我怎能不好好替赤羽大人检查一番？”
“……”
赤羽闭上双眼，默念眼不见为净，权当屋里没有温皇这个人，想做什么都随他去了。温皇却不肯安静，手忙，嘴也不闲。
“千雪先前来还珠楼找生生草与朔望之果，却不说作何用处。正巧药神也在各药商处寻这两味药，我便上了心。昨日，他又趁着七巧生辰，邀了无心来还珠楼做客。而今日，千雪来寻我，说无心在还珠楼时，因敬酒而不慎与我接触，中了我身上的毒，高烧不退。他对我的毒束手无策，只能来找我要解毒的药。”
温皇叹息着摇头：“这种法子，也就千雪想得出来。藏……那位天地不容客，若是知道狼主拿他宝贝女儿做筹码，怕是一顿贯天袭地免不了。”
赤羽睁开眼道：“今日狼主上山是为送药？”
温皇点头。
“是。药还没给，先拔刀捅了那位单先生，九成九是意外之喜。根据天地不容客对我的态度来猜测，兴许是走到门外，看到他那张脸，就忍不住想揍他吧。”
“……”赤羽道，“有神蛊温皇这张嘴，苗疆三杰至今没有分道扬镳，真是个奇迹。”
说话间，温皇的手已来到了赤羽隆起的腹部附近。这层柔软的肚皮里，竟包裹着一个本该不会存在的生命。
温皇慨然道：“哎，谁能想到，神蛊温皇也有做父亲的一天。”
话音甫落，沉寂了五个月毫无动作的胎儿忽然如梦方醒，一脚踹在了温皇的手停留的位置。
温皇：“？”
赤羽：“……”
——基佬的言与行，直男的脑回路。——
【第十七章】
温皇抬手，看着方才被踹的掌心位置，忽而轻笑了一声。
“呵，趣味了。”
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温皇将手掌再度覆上赤羽腹部另一侧。果不其然，胎儿又踢了过去，似乎极为抵触温皇的碰触。
温皇正要再度更换位置，被赤羽一扇敲在手腕上拍开。
“你……”赤羽皱眉忍着因初次胎动而引起的不适，愠怒道，“别玩了！安生了五个月，你一来就非要招惹他。神蛊温皇，你很闲？”
“耶，赤羽大人此言差矣。”
温皇嘴上说着，却还是从善如流地停了手，笑得十分和善，甚至露出了一丝慈爱来。
“父子之间初次见面，打个招呼罢了。”
赤羽偏过脸，道：“这孩子是吾的，与你无关。”
温皇笑：“若是与我无关，赤羽大人又何必躲着我？”
“哼，神蛊温皇，你未免太过自信。东瀛远在千里之外，吾何必躲你？吾只是想寻个安静的地方……”
还未等赤羽将话说完，温皇俯身，打横抱起了他，转身走向床榻。
骤然被悬空抱起，赤羽愣怔片刻，回过神来，挣扎着要从他怀中跳下，气急道：“神蛊温皇！你——成何体统！”
“嘘——”温皇掂了掂怀里的赤羽，抱得更紧了些，“赤羽大人，你我之间的情趣，关乎什么体统？在西剑流时抱的还少？嗯，动作确实不止眼下这样……”
“……住口！”
不提还好，一提起西剑流那段时日，赤羽便想让中原苗疆诸位与温皇熟识的人亲眼看一看，什么叫做人面兽心，什么叫做衣冠禽兽。赤羽在自己房中处理西剑流事务，温皇便腻在一边，一脸正色地这里摸摸，那里捏捏，丝毫看不出狎昵之态，但一来二去，两个人莫名其妙就滚到榻上去了。
向来自律严谨的西剑流军师，何时有过那般糜烂的生活？
简直不堪回首，不堪回首。
温皇将赤羽放回床上，替他脱了鞋，又替他盖上被子，而后站在床边低头看着他。
“赤羽大人既然言不由衷，那便不需多言了。”
赤羽挑眉道：“神蛊温皇，你被夺舍转性了？”
温皇用扇子遮了半边脸轻笑，也翻身上床，躺在里侧，作势伸手要来抱赤羽。赤羽朝另一侧避远了些，被温皇揽着腰兜住，硬是让两人前胸贴后背地侧躺在了一起。
赤羽信之介从来无法拒绝温皇，便只能由着他去。他闭上眼，道：“吾要休息。你若有其他想法，趁早歇了。”
“赤羽大人将我当成什么人了？”
赤羽道：“不是人。”
温皇低笑，埋在赤羽发间，用鼻尖蹭了蹭他颈后。看他因痒而缩了缩脖子，又不耐而嫌弃地抬手扫了扫那处，温皇越发觉得，赤羽这些小动作正如其人一般可爱非常了。
“这几个月……你辛苦了。”
“呵，不必客气。吾只盼温皇有朝一日也能十月怀胎，吾必寸步不离悉心照顾。”
温皇道：“能得赤羽大人照料，求之不得，只可惜那药对我无效。你忽然离开，我也想不到是因你有孕。不想让我知道这事？”
“为何要让你知道？”赤羽反问，“西剑流纵然受创，今时不同往日全盛之势，但养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
温皇叹道：“赤羽大人，你又言不由衷了。明知胎中带毒，安排好事务后离开，足见你不仅不想让我知道，更不想让西剑流知道。这毒虽凶险，但也非是无解。你独自一人远赴中原，却不肯找我解毒。与药神联手，换取两对相思蛊，又躲在山中不见旁人，偏偏让千雪有意无意中透露你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