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日孤鸣没有朋友，但单夸有。
——两个人近三个月的朝夕相对，再不济，彼此之间也算得上是半个。
一尸两命这种事，还是能免则免吧。
自上次千雪气冲冲下山，单夸和赤羽便再未见过他。但两人皆是心知肚明，千雪到底是千雪，重诺守信。否则按赤羽现在这个模样，又中剧毒又有身孕，温皇能忍三个月无动于衷才是怪事。
这日午后，赤羽和单夸开了个赌局，赌的是谁去洗今日午饭的碗。两人刚预备下注，琅琊居那扇门便直接被人从门框上踹了下来。
“竞日孤鸣！”
千雪按着刀柄，杀气腾腾地立在门口，神色阴沉，形同来索命的厉鬼，一双眼定在单夸身上不动半分。
赤羽道：“你家狼崽子找来了，吾赢了。”
单夸满脸惋惜地盯着踩在千雪脚下的门板，长叹一口气。
“好好一扇门，又遭了殃。”
“既然如此，”赤羽站起身，“今日的碗就辛苦单先生了。”
两人皆对千雪视若无睹。本打算上门找茬的千雪，酝酿了一路的气势被尽数憋在怀里，一来二去之间泄了个六七成。
“你……你们两个……”千雪气得不轻，“我是来杀人的！不是看你们讲三小！”
赤羽道：“哦，那千雪王爷请便。”
说罢，赤羽向后退了几步，有意给千雪让开了位置。而单夸仍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看着千雪。
千雪咬牙道：“赤羽信之介，你别以为我不会下手！”
赤羽摇着扇子道：“吾不拦你，莫要伤到吾便好。”
一声清啸！
笑藏刀出鞘。转眼间千雪便到了单夸面前，刀刃从他左前胸插入，从左后肩透出。彻彻底底将他捅了个对穿，钉进了身后的墙中足足一寸有余。
单夸不躲不避，被千雪冲击得趔趄退了两步。他握住裸露在外的刀身，任由鲜血从伤口中源源不绝地涌出。
抬起眼，单夸与千雪目光相对，看得千雪一阵恍惚——
仿佛眼前仍是当年那个要死要活仗着病逼自己读书的人。
那满脸无奈，太过熟悉。
“……千雪。”
竞日孤鸣轻叹着，唤了一声。
——没有人类能够逃脱真香定律——by21世纪最伟大的哲学家、心理学家王境泽——
【第十五章】
终于快要手刃心心念念这么久的仇人，为何心中没有半分大仇得报的愉悦？
刀入血肉，利刃刮过骨头的感觉，让千雪孤鸣脑中一片空白。几滴血飞溅到他手背上，烫得他回了神。
千雪僵硬地握着刀，一时间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靠北！”
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粗口。千雪咬牙，深吸一口气，未握刀的那只手不动声色地扶住握刀那手的手腕，免得不受控制地连着刀一同颤抖，让伤口扩大。
“竞日孤鸣，你是白痴？！看见刀刺过来，也不知道躲！”
竞日孤鸣轻笑，低声道：“哎？不躲不是正中你的下怀？”
“你——”
千雪真想就这么松了手，放他去死好了。
竞日孤鸣撩开千雪挡在眼前的几缕额发，露出那双蓝得如海一般的眼，转而用指腹蹭去无意中沾到他下巴上的一点血迹。
“这样干干净净，才是我的小千雪。”
从始至终，竞日孤鸣的唇角微微扬着，神情安然，仿佛此刻被刀钉在墙上的人不是他。
“小千雪，你的刀偏了，离心脏还有一寸。”
一只手按在千雪的手背上，引着他将刀刃划向毫发无损的心脏。竞日孤鸣刚一用力，千雪终于忍无可忍，握刀的手也同时发力。两相抗衡下，没有被竞日孤鸣挪动分毫。
“够了！”
千雪点了竞日孤鸣几处穴道。先护住他的心脉，延缓出血，而后千雪想也不想地将刀拔了出来，倒提着刀站在一旁，沉默看着刀身上的血，不知在想什么。
竞日孤鸣连一声痛也没呼出来，便顺着千雪抽刀的力道向前倾去。赤羽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他。
“吾说过，狼主会动手。”赤羽握着一块事先备好的干净白布，用力按着竞日孤鸣的伤口，嗤了一声，“自讨苦吃。”
“我知道。”竞日孤鸣吸着凉气轻笑，“这刀他迟早要捅下来，不然他心里的坎怎么过得去？”
千雪冷着脸道：“你们两个说话的声音可以再大一点，我站院门外就能听清你们在算计我了。”
失血的竞日孤鸣半靠在赤羽身上，微笑着朝千雪伸出手。
“小千雪……”
而千雪不为所动，攥着刀柄的指节因过于用力而发白，也忍住了，没有半点出手扶他的意思。
“别以为我捅了你一刀，你的罪业就能一笔勾销。”
“那是自然。”竞日孤鸣仍是带着笑意，“还想怎么向我讨债，随你。”
千雪拧着眉头看他，没有说话，显然内心尚处在挣扎之中。
手中的白布已被竞日孤鸣的血浸了个透，赤羽感到靠着自己的人越来越重，便小心地换了个姿势以便让竞日孤鸣更好借力站着，道：“若撑不住的话，不必硬撑。”
“好。”
竞日孤鸣说话时，仍与千雪四目相对，不曾移开半点。
“那便托付给你了……赤羽先生。”
赤羽“嗯”了一声，一手兜住了骤然脱力陷入昏迷的竞日孤鸣。
“狼主。”赤羽唤他。
千雪心烦意乱道：“又怎么了？”
“你若想亲眼看他失血过多，当场丧命，继续留在琅琊居院里发呆也并无不可。”
千雪欲言又止，赤羽接着道：“他一直避着苗疆皇室所有人，连对着金池姑娘时都没有承认身份，独独对你不再隐瞒。狼主，你可知为何？”
“……”
千雪呼出一口气，将失去意识的竞日孤鸣扯了过来，弯腰从膝盖后勾住，打横抱起，无端有了几分恼意。
比起从前还要轻了许多，他在山中是真当自己避世修仙不吃饭么。
“不知道，我懒得想。等他醒来，我再问就行。如果这么轻易就让他死了，也太便宜他了。”
赤羽彬彬有礼地微一躬身。
“狼主请随意。吾回去休息了，不打扰两位。”
千雪带着竞日孤鸣回房治伤。赤羽站在院中，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扇闭上的门，将合起的扇子在手心敲了敲。
如今的境况，赤羽与竞日孤鸣早有设想。而他没有想到的是，竞日孤鸣没有躲开，千雪孤鸣本该朝着要害捅下去的刀也歪了一寸。
这一局，竞日孤鸣赢了，赢在了千雪会心软；千雪孤鸣输了，输在了以为自己的心硬得下来。
好在这一刀后，总算有了重新开始的契机。今后是好是坏，全看他们两人的造化。
赤羽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挑眉道：“吾算是为你这还未出世的臭小子积了一笔大德。单为感念这份恩情，也给吾顺顺利利地出来吧，莫要生事。”
腹中的孩子对赤羽的话并无反应，依旧毫无动静。
赤羽也不在意。若不是与他血肉相连，能清晰感知，否则说是个死胎也有人信。他转身回房去休息，走到床边刚刚坐下，两只手臂从床帐后伸出，将赤羽箍了个结结实实。
“什么人！”
赤羽一惊，正要反手攻去，却被身后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地反剪了双手，胸膛贴着赤羽的后背贴得更紧了些，带着幅度不大的震动，似是在笑。
“好久不见，我的赤羽大人。”
——自闭幼子初展拳脚，精分老父感动落泪。——
【第十六章】
神蛊温皇？！
赤羽正要说话，余光扫到身后那人散落在自己肩头的银白发丝，脑中闪过一些在他看来并不算太愉快的记忆，瞬间僵硬。随即用力左右一扭，挣脱了两臂禁制，脚下踉踉跄跄，近乎逃一样地远离他到三步之外的地方。
“赤羽大人，这才几月不见，就如此生分了？还真是令吾伤心啊。”
赤羽警惕地看着那个一手支着头，半躺在床上，好整以暇看着自己的人，毅然抽出凤凰刃横在胸前，眼中尽是防备之态。任飘渺微微扬唇，不动声色地将目光向下游移，停在了赤羽的腰腹之间。
“看来……千雪那药不是无效，而是挑人。”
赤羽冷笑道：“你的话意，是要吾感念天意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