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肃看见孟芜显然也很意外,表情里有一瞬间的惊诧和不快闪过,但是他很快的就恢复了招牌式的微笑。
孟芜却没漏掉何肃目光里一晃即逝的闪躲,她把这归结为心虚和难堪。
毕竟孟芜是他现在合作方的员工,还知道他的个人情况:他并没有结婚。
“这可真是巧了,”何肃不等老师介绍,就首先迎上来笑着和孟芜搭上了话,“原来要见的是你。”
“哈,是巧,真没想到,这是我外甥女豆,”在一旁站着的豆豆偷偷掐了孟芜的手背一下,孟芜立即改口:“我外甥女娴雅,没想到她和你们是同学。”
孟芜摸不清何肃的想法,就用一个‘你们’把孩子的身份给含糊的混了过去,但孟芜的眼神和表情却有一丝丝的意味深长。
何肃却似乎很坦荡,他俯身双手搭在小男孩的两肩上把孩子向前轻轻一带,“我弟弟,叫何良,比我小了不少呢。”
而后他微微抬起头看向孟芜,双眼里含着几分促狭的笑意,“我们长得也像,常有人把我们错当成父子,可我还没太太呢,真不知道大家在想什么。”
孟芜觉得他在含沙射影,明目张胆的嘲弄自己,指责自己思想肮脏,可她也不好还击,就只是客套礼貌的笑着,也弯下身去看看那个男孩。
这一看不要紧,孟芜是出了一身冷汗,那矮冬瓜额头上肿了一个大包,从发际线一直延伸到眉弓,眼皮都鼓起来了,两眼也都哭肿了,现在还抽吧着,估计是见了大哥后又嚎了一场。
孟芜偷偷的给了豆豆一个眼刀,这丫头手太黑了,回去得严加管教,豆豆却梗梗脖子,轻哼一声把视线错开了。
“真是抱歉,娴雅太不懂事了,怎么能给同学打成这样?去医院了吗?我们赶紧去医院看看,要不要紧。”孟芜连忙心疼似的查看孩子的伤情。
“中午我带着去过了,”豆豆的班主任接过话来,“医生说没什么事,过两天就能消肿了。”
“是这样啊,真是给老师添麻烦了。”孟芜向老师说道,然后又转向何肃,想跟他道歉,却见何肃手向前虚虚一推,“小孩子嘛,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不用放在心上,我听何良说了,他也有错,一个男孩子拉着朋友欺负女生,他是有错在先。”
说着,他垂眸看向何良,目光里却有些冷淡,仿佛和这孩子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孟芜心说你明白这点我就放心了,最好你能言行如一,不要事后找我麻烦。
之后何肃似乎不太想再耽搁时间,草草的和老师道了别,带着小哭包离开了,孟芜又和老师说了几句客气话,问了问豆豆在学校的表现,也圆满完成了任务。
领着豆豆刚一离开教学楼,孟芜就开始教训她,“哎哎,我告诉你哦,你手太重了,真给人家打坏了,是给你爸妈惹事!”
“你刚才还说‘可以出手’呢!大人说话怎么不算数?!”豆豆嚷着。
“我不是说话不算数,是告诉你凡事要有个‘度’,你——”没等孟芜把话说完,豆豆就停住脚步不走了,抬手指着校门口。
“他家的车。”豆豆说。
孟芜抬眼看去,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校门口,何良倚在车门上,旁边还站着一个身材不高的男人,看上去应该是司机。
何良看见豆豆从教学楼出来,迟疑了一下,还是迈开步子朝孟芜她们走来。
孟芜心说这小子一定是觉得大哥没给自己撑腰,现在又要来出气了,便微微的向前错了半步,把外甥女护在了身后。
可小男孩过来站定后,却顶着一张肿脸指着豆豆说:“高娴雅,我想了想,你对朋友够意思,以后我天天给你带零食,你跟我做朋友吧!”
豆豆拽了拽孟芜的袖子,有些崇拜的看着自己的小姨,“还真是‘打完了就态度好多了’!”
孟芜觉得自己家和何家的教育都有些跑偏。
她向何家的车那边望去,没发现何肃的身影,看来他扔下弟弟自己走了。
豆豆后来告诉孟芜,今天何良在厕所门口堵的人不是自己,是她的同桌,她看不惯何良欺负自己的朋友,就上手揍了那个娇惯的小少爷。
孟芜嘱咐豆豆以后少动手,有什么事去和老师家长说。
等她把豆豆送回姐姐家时,孟菁才刚到家。
孟芜看看鞋柜里姐夫的拖鞋,话就溜到了嘴边,她想和姐姐谈谈高善冲那通电话的事,可看着孟菁加班后的憔悴神色,她犹豫再三,还是喝了杯水就又赶回自己的出租屋去了。
转天见到何肃时,孟芜心里有些不自在,确切的说是心虚,毕竟是自家的孩子把上司家的宝贝给打了,还打成了那副德行,虽然嘴上说什么小孩子打打闹闹的没关系,可谁能真正做到这么大度呢。
可何肃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什么也没说,一个字都没有再提过。
孟芜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虽然她还有一点点怀疑那哭包不是什么幼弟,而是私生子,但是有一点她可以肯定:这个孩子在何肃那里不受待见。
这没什么具体的依据,硬要说的话可以归结为那句老掉牙的话:女人的直觉。
一周后的周五晚上,已经下班回家的孟芜被老陈一个电话又叫回了何氏的大厦,是他们之前搜集的上市公司一手数据有些问题,临时要开会研究修改。
等昏天黑地的处理完,最后一班地铁早就扬长而去了,孟芜站在何氏大厦前的主干路旁,焦急的拦着出租车,可转天就是双休日,夜间繁华商业区人头攒动,根本没有空车。
一连六七两载满客的出租从孟芜面前开过,她不再抱希望,转身向回家的方向走,心想等离开了闹市区,说不定有空车可坐。
一辆银色的车泛着流光缓缓的滑到了孟芜身边,引起了孟芜的注意。
车完全停下后,暗色的车窗慢慢放了下去。
驾驶座上的何肃用食指推了推眼镜,温和的说:“上车吧,太晚了,这里不好搭车,我送你们一趟。”
应该是为了避嫌,他似乎加重了‘你们’二字,而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身体略微向侧面一倾,孟芜刚好能够看到车后排还坐着一个姑娘,是和她们一起做项目的一个女同事。
女同事笑着和孟芜点点头,“孟姐,一起回去吧。”
孟芜觉得再推脱未免有些不给何肃面子,就绕到车的另一侧坐进了后排。
第4章
等何肃的车开了二十多分钟后,孟芜就有些后悔上车了。
因为刚开了一刻钟不到,那个同事就到家下车了,留下孟芜一个人坐在何肃的车里。
气氛有些尴尬。
两人不过是点头之交,根本没有独处过,再加上孟芜对他的第一印象十分糟糕,平日里看见他的一举一动,总是忍不住带着恶意的去揣度,这在无形中就砌起了一座高墙,孟芜用这道怀疑和警觉的墙壁把何肃远远的隔离在自己的圈子之外。
“家里几口人?”何肃也是没话找话。
“姐姐嫁人后,我们就三个人住,还养了一条狗。”孟芜不想让这人知道自己是孤身一人住在租来的房子里,也不想跟他提家里的真实情况。
“狗?什么品种的?”
“哈士奇,很胖,有点蠢,但很讨人喜欢。”一提到狗狗,孟芜就多说了几句,“不太听话,给它洗澡就像打仗,还有点懒……你养过宠物吗?”
何肃笑了笑,“没有,我不喜欢麻烦。”
话题完美终结,继而又是一阵沉默。
车遇到了红灯,停了下来,没有了轻微引擎声和轮胎行驶声音的车厢里,安静的有些沉闷。
“你外甥女很可爱,说话很冲,也不怕生。”何肃语气温柔的讲道。
孟芜却觉得他是明赞暗讽,“哈,那孩子是挺可爱的,就是性子不好,家里人很头疼。”
“性子?哦,我倒是觉得那种勇敢大胆,独立又好强的性格很不错,”他略微回转过头来瞟了孟芜一眼,漫不经心的说:“让人见一眼就忘不了。”
说完就立刻又转回头去,接着看向正在倒计时的信号灯。
这惊鸿般的短促一瞥,却似乎氤氲着一种深藏不露的暧昧,孟芜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那句话是在说她。
‘让人见一眼就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