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你确定王妃下葬在此处?”
诸子筠不解,扭头问道:“想说什么?”
容俏斟酌良久,缓缓开口,尽量让语气笃定,不那么离奇古怪,“我怀疑,这是座空坟。”
“……”
容俏上前一步,蹲在他身边,“世子若信得过我,可随我去往另一处地点。”
“我随你去哪都心甘情愿。”诸子筠抬手想为她拂开额前碎发,容俏后仰避开。
诸子筠收回手,笑道:“但是,俏儿说这是座空坟,实乃无稽之谈,母妃在此安眠,俏儿莫要玩笑惊扰了她老人家。”
凉飕飕一句话,容俏觉得怪瘆得慌。
“你不信我?”
“我信,排除此事。”
“不管我说得靠不靠谱,你且随我走一趟河蚌村,如何?”
“好。”诸子筠翘起嘴角,没有不耐烦,也没当回事,更不认为她有恶意,只当她在挑拨他和镇南王的父子情。
坐上马车,容俏提出要求,“此事机密,世子能不能让隐卫褪去?”
“当然。”男人坐在车辕上,倒了杯酒水,朝上方一抛,清洌酒水宛如浪卷,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树杈上的隐卫们当即撤离。
两人驾着马车晃晃悠悠往河蚌村驶去。
容俏坐在另一侧车辕上,手里捻着两片柳叶,时不时放在唇边吹两声,引得诸子筠轻笑。
“世子本是明朗之人,奈何身在狼窝,变得郁郁寡欢,为难你了。”容俏懒洋洋耷拉眼皮,感受风吹耳畔绒发的细微触感。
“我既明朗,也阴郁,并不是乐天派。”否则,不会强迫她留在身边。
“我心大,世子若能放弃对我的执念,放下对镇南王的愚忠,咱们或许能交个朋友。”
男人握马鞭的手紧了紧,“俏儿不觉得,你的两个前提对我而言,过于残忍吗?”
容俏撇撇嘴,“所以,世子还是寻个知你冷热的贴心人儿,别再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我不呢?”
“冥顽不灵。”容俏指了指他,“我已经明确拒绝你了,再纠缠不清,小心我跟你翻脸。”
怪她长得太讨喜,娇憨的模样甚是有趣。诸子筠忍不住发出笑声,阳光射在长睫上,惹得他半撩眼帘,眉眼间的斑斓缱绻,如一幅色彩华美的举世名画,引人入胜。
可容俏恰恰欣赏不来,她更欣赏她家季师爷的白衣胜雪、清欢淑雅。
行了两个时辰,在酉时抵达河蚌村,四周空旷静谧,河畔残留一地发臭的河蚌,往日熙熙攘攘的淳朴小村已然面目全非。
容俏嘀咕一句,“这里全是拜镇南王所赐。”
诸子筠不吱声,视线梭巡一圈,“俏儿要带我去哪里?”
“斜前面的树林子。”容俏瞄到林间有穿梭,借了诸子筠的光,要不然,她根本靠近不了树林子。
诸子筠动动耳尖,掏出令牌,“众人现身!”
嗖嗖嗖。
几名黑衣人闪现,“世子!”
“是谁授意你们监视此地的?”
头目答道:“王爷。”
“今日小王在此之事,希望你们莫要乱嚼舌根。”
“世子……”有点强人所难。
“嗯?”诸子筠鼻端拉长音,警告意味十足,高位者即是这般,因着尊贵的身份不怒自威。
几人低头应“是”,随即消失在两人面前。
容俏勾勾唇,季修远说诸子筠是个可塑之才,所言非虚,他的确是个通透之人。
河蚌村掩埋的秘辛,是镇南王不打算告知诸子筠的。诸子筠若信任她,就该对镇南王隐瞒行踪,秘密调查此事。
两人并肩穿梭树林,较之前几天,树林又郁葱不少,然而再繁茂的春夏交替,都迎不来踏春逐夏的游人了。
破败,是唯一能诠释此情此景的词语。
来到沼泽旁,诸子筠拧眉,“俏儿别卖关子了,可以说了。”
容俏悬手,放任指尖柳叶飘落泥泞中。
呲——
不出所料,柳叶沾了软泥,立马泛黄枯萎。
诸子筠长眸一敛,拔出软剑插入沼泽,再拔出时,剑尖染了一层黑炙。
“沼泽被投毒了。”
“嗯,周围全是灌木丛,没发觉池面上连颗植被都没有么。”容俏扯下腰间布袋扔给诸子筠。
诸子筠腾空接住,抬手示意,“让我看的?”
“嗯。”
扯开细绳,布袋里装着闪亮亮的珠宝首饰,诸子筠从小接触的名贵饰品数不胜数,岂会不识得袋子里的珍品。
容俏站起身,立于花岗岩上,“以世子的见识,应该能辨别出它们有多珍贵,这些首饰是本村一个癞头从沼泽里寻到的,一个小小泥潭里怎会有名贵珠宝?”
“想必是有人暗藏的。”
“是啊,会是谁呢?”容俏跳下花岗岩,负手站在沼泽边,风吹墨绿纱裙,她像一颗嫩柳随风摇摆,声音幽幽,“出发来南边境前,我得到一个消息,镇南王将爱妻的遗体葬在了这片沼泽中,试想,镇南王为了弥补对妻子的愧疚,会不会将陪葬品掩埋于此?这几样浮上来的珍品能不能证实假设?”
诸子筠神色一变,拳头抵在唇边,有些惊愕有些慌,“所以,你才说那个墓穴是座空坟。”
容俏给予保证,“我得到的线报自然不是捕风捉影。”
诸子筠自然不信,镇南王为何要把妻子葬在沼泽里?
为何?
容俏看出他心中所想,淡淡提醒:“世子该知道自己的体质特殊,那么,镇南王妃的体质是不是也异于常人?或者说,适合做炼蛊的容器。”
一瞬间,四下无声。
连发间珠花的抖动声都能清晰入耳。
男人垂下手臂,布袋坠落,发出清脆声,稍许,他做出一个令容俏意想不到的举动,跨步下泥潭。
容俏赶忙拦下他,“开玩笑的,世子还真要亲身打捞啊。”
“母妃若长眠于此,做儿子的,怎能安心?”
“凭你一人,定然捞不到什么,还会深陷泥潭抽不出身,况且,泥潭有毒,世子不想变成骨头架子,那就先行冷静。”
诸子筠绕过她,毅然往沼泽里跳,容俏体谅他的心情,却无法认同他的冲动。
展臂拦下他,抛出条件,“我寻个办法打捞棺柩,你负责掩镇南王耳目,如何?”
“要多久人员能配备齐全?”聪明如他,深知挖掘沼泽非一人所能完成,容俏敢放话,必定做足了准备。
“不下雨的话,三天。”
“好。”诸子筠颓然后退,幸得容俏扶他一把。
“你没事吧?”她没曾想,诸子筠内心如此脆弱。
“没事。”
诸子筠靠在花岗岩上平复呼吸,从小到大,父王给他的印象都是狠戾老辣的,唯有在母妃一事上,能看得出狂汉的柔情面,曾几何时,他天真地以为,父王是真的爱母妃,可那要是爱,为何会把爱妻葬在泥泞之中?
夕阳西下,映日红云铺展在天空,容俏有些饿,左右寻摸起能吃的东西。
拾来一些干树杈和野果,悠然然搭建篝火。
几只草鹬飞落在沼泽旁,勾着爪子趑趄不前,没多久又飞走了。
四周叽叽喳喳的鸟啼,却没有一只鸟愿意落在散发毒气的泥面上。
一只田鼠衔着草叶蹿来,容俏一脚踩住它尾巴,用树杈穿膛而过,田鼠挣扎两下,嗝屁了。
容俏瞥了发愣的男人一样,坐回篝火旁收拾田鼠。
过了很久,拿着烤熟的田鼠走近男人,“饿了吧。”
诸子筠疲惫抬眼,一见四脚拉叉的“大耗子”,下意识捂住口鼻,“拿开。”
容俏噗嗤乐了,盘腿坐在一旁,把烤田鼠放在芭蕉叶上,“凑合吃吧,要不没力气赶车了。”
天色渐暗,苍穹墨蓝,高悬在乡村上空的星月,格外璀璨。
诸子筠闻着香喷喷的烤肉,不自觉滚动两下喉咙,偏头看着女孩自顾自啃野果,微微一愣,“你没得吃?”
“你赶车,所以你吃肉。”容俏咔嚓咬下果肉,闭嘴咀嚼,“我回去还有夜宵,不急。”
巡抚的日子还挺滋润,没整日提心吊胆,诸子筠失笑,“我不吃耗子。”
“什么耗子?你当我那么不讲究?”容俏嗤一声,“这叫田鼠,以庄稼作物为食,比耗子强点。”
比耗子强点……
诸子筠忍不住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