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是忍下了,微微一笑,“刚刚是场误会,都给本王退下,休要冒犯钦差大人。”
众人归位,镇南王执起酒盏,“刚刚一事,算本王失礼了,还请容抚台勿要追究。”
“王爷说得轻巧。”容俏不买账。
镇南王径自啜一口,酣畅道:“好酒!来人,给诸位斟满,今晚咱们共饮此杯,只谈风花雪月。”
讨好意味十足,诸子筠摇了摇头,他的父亲还真是能屈能伸,凡事不做绝,给自己留后路,狡猾奸诈。
叹口气,连饮数杯。
镇南王挥挥手,让管家押着小画眉下去。
容俏不动声色觑了小画眉一眼,小画眉耷拉着脑袋,面如土色,容俏心中难过,面上不显。
有些人,是主动要被“辜负”的。
拳头攥的咯咯响,咬牙忍住没让自己喊出声。
小画眉,容俏欠你一个人情!
今生能否报答,全凭造化。
镇南王观察容俏的反应,见她没有不满,狞笑一下,似乎明白小皇帝为何予以一个黄毛丫头重任的原因,又似乎明白诸子筠为何心悦于她。
倘若她承认与小画眉的主仆关系,他就可以名正言顺拿下容俏,然后往皇城送一道折子,谴责容俏私探南边境机密,心怀不轨。
双方没有完全撕破脸,很多事情看破不说破,小皇帝理亏,不可能因为容俏,站出来承认是自己授予的,因此,必定咽下这个哑巴亏。
可容俏忍住了,镇南王老眼一眯,杀容俏,还缺一个契机。
——
酒筵快结束时,镇南王称不胜酒力,提前撤席,将招待的任务交由诸子筠,散席后,容俏和诸子筠并肩走向马车,一路无言。
抵达马车前,容俏抱拳,“筠世子送到这里吧,本官告辞。”
诸子筠朝扈从摆摆手,随行扈从全部退下,余下容俏一行人。
容俏明白其中意思,无非是要单独同她讲话,美眸转向身后的男人,故意征询他的意见。
季修远半抬手臂,其余人退下,原地剩下他们三人。
诸子筠以为季修远只是单纯地想保护容俏安危,也就没要求他回避。
“俏儿,我……”
容俏冷脸打断,“筠世子注意称呼。”
诸子筠闭闭眼,浓郁夜色掩盖了眼底的寂寥,“你还好吗?”
“筠世子还好吗?”容俏反问,嘴角勾起耐人寻味的弧度,似讥似怨。
“我很好。”
“真的?”
“真的。”
容俏耸耸肩,善意提醒,“令尊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和野心一直在膨胀,世子是聪明人,何去何从,心里该有杆秤。”
诸子筠微微仰头叹息,“自古忠孝难两全。”
“非也。”容俏靠在厢壁上,双手环胸,“此刻你站出来对镇南王当头棒喝,才是孝,才是忠,忠孝即两全。”
“父王若是能听进我言,我又何苦愁闷至此。”
“世子是明断是非之人,却一直选择回避,看似中立,实则依然在助纣为虐,镇南王行的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举,作为他的长子、朝廷的王世子,你难道没义务敲醒他?即便他不听取你的忠言,你也该站在百姓的立场上权衡利弊,世子为所,恕容俏不敢苟同!”
小姑娘色厉的模样让诸子筠心生苦楚,点点头,“我尽力。”
“世子别忘了,你的兄弟姐妹还蹲在诏狱之中,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替你做了人质,他们的项上人头还需世子挂心。”
“我知道。”
“莫要再行不义之举!”容俏瞪他一眼,摆出威仪。
绑架她的事,她心里还有气呢,那日若不是鲛人强势入镜,她现在指不定就成了他的小妾。
诸子筠忽而一笑,抬手揉揉她的头,“俏儿所言,吾定当认真思忖。”
一旁的季修远以刀柄推开诸子筠的手,含笑道:“世子醉了。”
声音幽幽,莫名熟悉。
诸子筠多看他一眼,季修远微微颔首告别,一把搂住容俏的柳腰跨上车廊,没再多言一句,挑帘步入车厢。
帷帘落下,随行的一名护卫飞身上前,抓起马鞭,策马驱车。
容俏早晨去往布政使衙门,与布政使视察了一圈郊外庄稼,返回巡抚衙门时,遇见在门外等候多时的诸子筠。
容俏拧拧秀眉,跳下车辕,“筠世子有事?”
着了一身灰白布衣的诸子筠款步走近容俏,为她撑起一把油纸伞,“南边境不比皇城,夏初日头也很毒烈,当心晒伤皮肤。”
容俏退出油纸伞,立于艳阳里,“世子有事吗?”
依然不待见他。
这时,一个小人影冒出来,手里捧着新鲜多汁的荔枝,“容二小姐,这是世子送你解暑的。”
容俏看了冬枣一眼,比在皇城那会儿长高了些,小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我不热,无需解暑。”
送人东西,非要找个蹩脚的理由,才初夏而已,说得跟酷暑天似的。
冬枣执起一颗荔枝,“容二小姐尝一颗嘛,保甜。”
半大的孩子撒娇,杀伤力委实不小,尤其像冬枣这么俊俏的儿郎。
容俏推推他额头,“小滑头。”
冬枣笑眯眯踮起脚,“我喂你,容二姐姐。”
呦呵,称呼转瞬即变。
容俏不张嘴,也不拂开,毕竟冬枣是个好孩子,没必要把火气撒在他身上。
“容二姐姐。”冬枣扭扭窄腰。
与此同时,另一道暗影逼近,黑黝黝的憨子端着一壶冰酿,东施效颦,跟冬枣摆出一模一样的动作,配上粗犷的声线,“容二小姐,这是世子送你的香饮,请务必收下。”
容俏抖抖手臂,打量憨子,“是你啊,能正常讲话吗?”
憨子嘿嘿笑,“原来是姑娘,我就说,你跟世子的心上人特别相像,刚刚远远瞧着,就认出你了,容二姑娘,久仰大名哦。”
容俏又抖抖手臂,好好一个壮汉,干嘛一副矫揉造作的模样。
诸子筠温柔开口,“俏儿收下吧,这两样是当地特产,食用新鲜的才更具滋味,深在皇城,即便有日行千里的良驹,也吃不到刚摘的荔枝。”
容俏没接茬,对他有阴影,现在是改变了策略,想以温柔攻势感动她?
“筠世子,实不相瞒,小女子已心有所属,所以,不会接受你的一点半点,请你适时收手,别给自己添堵,毕竟盛夏将至,人需要清欢舒心,整日愁眉苦脸可不好。”
诸子筠一愣,她看出他的郁郁寡欢了。
嘴角扯出一抹笑,“俏儿的意中人是季指挥使?”
“不便告知,另外,请称呼本官‘容大人’或‘容小姐’,该避的嫌,世子还是要避的。”
诸子筠抿唇。
冬枣耷拉脸,白折腾了,冰酿是世子起早熬制的,为了讨她开心,世子煞费苦心,可叹世间痴情人。
诸子筠敛起酸涩,笑着邀请,“今儿难得清凉,俏儿能否赏个薄面,陪我去个地方?”
他很闲?
“抱歉,本官公事在身,不便出行。”
“绷着弦总要松一松,女子太累对身体不好。”
容俏冷笑,“本官这根弦为谁绷的,想必世子再清楚不过了,能让本官松弛下来的办法,唯有平息南边境的动乱。”
憨子插嘴,“南边境没动乱啊。”
“呵呵。”容俏看都不再看他们,径自往大门里走。
“等等。”诸子筠跨步拦住她,长眸写满倔强,“今日是我娘的忌日,我想带你去她坟前祭拜。”
他料定容俏会拒绝,可他还是发出了邀请。
手指在衣袖下卷缩,有压抑的情绪外泄。
出乎意料,前方的女子停下了脚步,转眸看他,“今日是镇南王妃的忌日?”
诸子筠点头。
“稍等,我去换件便衣。 ”
半个时辰后,两人伫立在一座陵墓外,诸子筠弯腰放好花束和鲜果,解释道:“父王说,等他百年之后,让我将他的遗体与母妃合葬此处,父王为人狠戾,对母妃确是一往情深,两人感情甚笃。”
上香后,诸子筠单膝曲起,坐在陵墓前,不期盼容俏能为自己母妃上香跪拜,心里默默念着:母妃,她是孩儿自己选的心上人,入了心尖,割舍不开。
容俏错后他两步,看着他羸弱俊逸的身形,摇摇头,“世子是亲眼看着镇南王妃入殓棺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