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已经大醉的麻芯正引吭高歌:“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
“……”
于端阳的车停在露天停车场,酒店规模大,停车场也是九曲十八弯。
和乐跟在后面,什么力都不费。他的影子在哪,她就踩哪,他的影子长,几乎裹住了她的,两条影子融在夜色里,别样亲密。
这一刻,黑暗仿佛才是最安全的环境。
蓦地,面前高大的背影停住,和乐没留神,“砰”地一下撞了上去,她捂住脑袋,懵懵然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她明白了老师止步的原因——找到车了。
“还好吗?”于端阳侧身问了一句,和乐赶紧放下手,证明自己没事。
副驾座的车门被打开,她边说“谢谢”边走至车前,正打算上车,身后又一个疑问句:“上得去吗?”
嗯?和乐一手撑在座椅上,眨眨眼,面前这辆是越野,底盘的确比一般的车高,但她又不是小不点,她有165呢,在一班女生中能排到前十。
于是转过头,郑重其事地答:“上得去的,老师,我有165。”话落,三下五除二爬上车,以乖巧的小学生坐姿坐稳,转头,也不说话,拿眼睛直瞅着他,忽闪忽闪的。
好像在说,快夸我啊快夸我啊。
于端阳原本含着笑,这下是真被逗乐,朗声笑了出来。他是见她薄醉后毫无防备,可爱得让人想逗她一逗,才多问了一句,就是没想到,会这么可爱。
和乐歪了下脑袋,注视着窗外的男人,看着看着就痴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人笑得这么好看呢?白色路灯映照,风流尽堆眼角,眼底好像有小星星晃啊晃的,随时会晃落下来。
关上车门的一刹,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车稳稳地向前行进。
和乐头晕,没坐正,不过就是靠着副驾座,也拘谨局促,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牛仔裤上的贴标,想说话,又不敢说话。她现在满脑子是麻芯唱的那首《吻别》,歌词都已经排排站在她的脑子里列好队,她真怕自己一张口就是一句“我和你吻别”。
谁让歌词应景。
“难受吗?你面前的储物盒里有解酒药。”
嗯?和乐不抠牛仔裤了,改抠手心,内心纠结万分,要不要吱声?吱声了就得聊下去,她怕说错话,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正纠结,耳边飘来四个字:“手机掉了。”
和乐迅速坐正身体,下意识低头去看,转念一想,不对,她明明把手机放进了随身的小书包里,摸向书包的一个口袋,手机果然在。
酒后迟钝的脑袋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她瞪着路口红灯,赧红的脸机械地往左转,一对眼睛正噙着笑意望她。
“手机没掉,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她乖乖把手放在大腿上,摇头,“没睡着,刚才是在思考到底难不难受的问题。”
于端阳压着笑意问:“那难受吗?”
“不难受。”说完,觉得说服力不够,豪迈地添了一句,“我很能喝的。”
路口红灯转绿灯,车子再次启动,于端阳面色无恙,把方向盘往左打,和乐撇过头,回忆了下对话,有那么一瞬间想把自己拍在车窗上,抠都抠不下来。
高中阶段最后的单独相处了,她为什么要表现得像个……像容容说的,智障?
不不不,她不能侮辱了智障。
就在她快要把牛仔裤抠破之时,车内先是响起杂音,而后漫淌开悦耳的乐声。
乐声来自车载广播。
广播里正唱着一首老歌,后街男孩的《as long as you love me》。
这首歌,和乐首次耳闻是在高一的英语课;再后是高二,燠热的六月天,高考前夕,黎牧新给宋薏仁发了这首歌,和青涩的恋爱捆在一起,年轻而张扬。
当下,低矮车厢、密闭空间又似乎拉近了她与这首歌的距离。
广播正唱到高潮:“I don‘t care who you are,where you’re from,what you did,as long as you love me……”
不间断的鼓点带出节奏感,磁性音色搭配轻快活跃的曲调,给情歌增加了中性色彩,反复的副歌又像一个大男孩在执着地叨念,迫切地欲表明心迹,竟然被她听出几丝可爱。
她偷偷瞄了眼身边的男人,借着醉意,既大胆又小心地哼唱起来。
后者很快有了回应,“喜欢这首歌?”
“喜欢啊。”和乐心里一甜,“今天认真听这首歌的歌词,觉得很美好。这应该是最好的爱情了。”
“怎么说?”
“歌词写了,我不在乎你是怎样的人,你从哪里来,你做过什么,只要你爱我就好。爱情原本就是两个陌生人的相遇啊。唔,相遇好像不太美好,应该用……邂逅,对,邂逅,爱情是两个陌生人的邂逅。所以,爱情最美的状态就是两个陌生人邂逅时擦出的火花。”
于端阳一哂,小姑娘想得倒是挺多。
和乐晕陶陶的,想到什么,嘴角不自觉翘起弧度。
“我看到过一篇文章,说的是一见钟情只是产生一种好感,喜欢的也只是对方的外形,很肤浅,是怎么总结的……”
她沉吟道:“哦,好像是说,一见钟情只是见色起意,日久生情也只是权衡利弊。我觉得,那才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见钟情。这个世界上肯定存在一种一见钟情,不在乎你是怎样的人,你从哪里来,你做过什么。”
她边说边闭上眼睛,回忆初见的场景,她对老师,好像也是一见钟情吧。
高二开学当天,她忘了那个下午自己看的是什么书,就记得天很热,和往年的夏天一样,窗外有知了叫,有鸟啼,还有风过树梢的沙沙声,教室闹哄哄的,麻芯过来要和她坐,然后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教室霍然静了下来。
她正艰难应对完麻芯的热情,侧过头就看到了他。
当时她应该坐在第四组,因为她清晰地看到了来人的脸。她的第一印象无关美丑,而是干净。
白衬黑裤,白肤黑发,她只在电视里看过这样的人,忽然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纯粹到只有黑白,干净到极致;那天的阳光也好极了,男人站在讲台前,整个人都冒着光。
再然后,心里最柔软的一处就被什么戳中了……
“会心一击……”舌头温柔地裹着这个词,再虔诚地一字一字吐出,和乐侧过头,眼睛晶亮晶亮的,“就是会心一击。”
再再然后呢?就不可自拔、无可救药?反正,就……非他不可了吧。
她突然无比沮丧,把头撇回去,窝在副驾座上,继续抠牛仔裤上的贴标。
于端阳看着小姑娘的表情转眼从亢奋down到生无可恋,莫名好笑,说道:“你的假设最理想的状态是相互一见钟情,这在现实中概率很微。”
“一定有的。”和乐拿出高考刷题的热情,严肃地点了两下头,“一定有的。至少,单方面的肯定有。”
他唯有附和,“存在即合理。”
和乐对这个答案极不满意,晃着脑袋,“那我们不说一见钟情了,就说日久生情,为什么会日久生情呢?那么长的时间,怎么就突然产生感情了?真正的日久生情肯定不是权衡利弊,而是某时某分某秒,突然会心一击,一定是这样才开始的感情,所以才说,爱上一个人是一瞬间的事。”
于端阳目光一暗,沉默半晌,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看来高中三年看过不止一篇和恋爱有关的文章。”
这是暗指她不务正业吗?
和乐就跟一只刚打完气忘了收口的气球,“噗呲”漏了气,乖乖窝回原位,声也糯糯的,“我没有。”
顶多在知道自己喜欢他时,在学校机房搜搜喜欢的定义,也顶多在知道他有女朋友时,在机房搜搜喜欢的期限。
她捂了下脑袋,适应着微茫的晕眩,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慢半拍地发现,沿途掠过的风景和她来时的不大一样。
“老师怎么走这条路?这条好像不是最近的路。”她下意识问。
她坐的公交路线是最短的,老师似乎绕了远路。
“那条路这个点会有路阻。”
她本想说,这个时间点哪里都没有路阻,念头倏然一转,这样不是正好可以和老师多相处一会吗?
“哦,那是得换条路。”
越远越好。
第88章 致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