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水汽漫过膝盖时,熊驻足:“拐过这个弯,就到我家了。”
凌夏怅怅地停了步,她是多希望这条路走不到尽头啊。抬起头,在熊眼里,她看到了同样的遗憾。
她便由衷地笑起来:“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吧。”
熊报了一串数字。但她没听见他发出任何声音。
“再报一遍?”
熊又报了一遍。她看到他的嘴在动,但她依然没听到任何声音。
“用我的手机打你的电话。”凌夏掏出手机递给他。
“我手机放在家里。”他在她手机上输入一串数字,还给了她。
“那么,后会有期了。”她朝他挥手。
“恩,后会有期。”他笑着挥手。
一定一定要再见啊……她转过身,往回走去。
通道里的人变少了一些,但她却没在意,只是按下拨号键,将手机靠在耳边。
没有任何声音。
她看了眼手机屏幕,计时静止在00:00不动,诡异至极。
取消拨号,存储号码,新建联系人“熊”。
做完这些,她已不知不觉走出了通道。
外面是一片花园公寓。路边停着许多轿车,十米一盏的柱式路灯洒下昏暗的黄光。
没有人。
没有人。
她茫然地往外走,无论走多远,景色都是一样。往回走,再也找不到地下通道。
再也……见不到了。
脑中回荡着这个念头,不知怎的,她一点也察觉不到恐惧,只有莫名的失落与焦虑。
然后,凌夏醒了过来。
她发现自己趴在自习教室的桌子上睡着了,刘华和那个寻求帮助的女生趴在另两张桌子上睡得正熟,而讲台上摞着一叠整好的表格。
真的只是梦吗?
她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打开通话记录。
没有……最近一个已拨号码,是刘华的。
打开电话簿,查询“熊”。
……依然没有。
她颓然放下手机,转头望着窗外。
天已大亮。
第154章 Coda(八)
从此,凌夏再也没有梦到过那个男孩。
“那个梦非常真实,你……你觉得它是真的吗?”
“我觉得有可能。”
“真的?”
“恩。科学界认为梦是人的潜意识活动的结果,梦里一般不会出现认知之外的事物。你从来没玩过电脑游戏,但梦里的比赛模式,分明就是RPG游戏的套路……不过,就算是真的,想见到那个男生,也是千难万难。”祁雪嘴上说的头头是道,心里却在发虚。现实中总不可能存在什么魔法师家族吧?
无论如何,时隔多年,凌夏能把梦的内容记得如此清晰,实属罕见。
“只要有希望就好……”凌夏右手放在心口,喃喃道。
祁雪凝视自己的膝盖,尽管担忧着凌夏的未来,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但愿,凌夏能与那个男孩重逢。
就算无法实现,终归会慢慢忘却,
祁雪回宿舍啃了半袋3+2,便上了游戏。
戴上头盔的时候,隐约有个虚弱的念头闪现:好累……
好累,已经开始厌倦,这样的生活。
上线的地点在锥的房中。锥在线不在家,月流趁机在房中游荡一圈,布置很简陋,唯一格格不入的是早上带进来的蘑菇形垃圾箱。月流比了一下垃圾箱的高度,锥留着不扔应该是想拿来当桌子。虽然没椅子,但他可以站着用嘛。
窗外还是一副末日来临的情,月流不愿多看,启动门派回城术,
聚义庄驻地依然那么阴惨惨。她在技能练习场拣了个墙头坐了,把玩刚到手的刨冰二号。
不知过了多久,视野里冒充一个人影。她望过去,看到一个陌生女孩。
黑发用白色缎带绑成马尾,中等身材,黑衣蒙面。睫毛很长,眼瞳漆黑灵动,像玻璃纸上未干的墨珠。
想飞的鱼,信息未知。
——她的侦测术也是顶级。
两人脑中同时掠过这样的想法。
“月师姐?”想飞的鱼试探着唤,语气平和。
“小师妹。”月流带笑点头,她没有蒙面。“喜欢这里吗?”
“喜欢。很清静,适合思考人生。”
虽然开放给同盟门派观光,但鉴于环境恶劣,一般人来过一次便敬而远之,通常整天不见人影。
“见过你二师兄没?”
“见过——不是大师兄吗?”
“差不多啦。你对他什么印象?”
“高,瘦,随和。”
“印象这么好?是不是看上他啦?”
“师兄和师姐不是情侣吗?”
“谁说的?”
“掌门大叔。”
邢将息为老不尊,血口喷人?月流笑容一僵,两眼中放出光芒。
想飞的鱼从来都不理解“两眼放光”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形,直到她今天遇到了月流。如果非要她描绘这种眼神的话……百度推出过一种名为“斜眼笑”的表情。月流此时虽非斜眼,眼神的威慑力却是异曲同工。若是在网上和人视频时,对方发来“呵呵”再配以此眼神,想飞的鱼百分之百会惊得从椅子上跳起。
“……那个,师姐,我还有事,先走了。”
“恩,白白。”
月流凝望着想飞的鱼的背影,忽然便联想到中学时代的自己。
看似随和,实际拒人于千里之外。
初中三年,她过得无忧无虑。然而,由于中考失利,她上了一所之前连名字都未曾听过的三流高中。
是学校选择的她,而非她选择的学校。
尽管不太情愿,她还是努力适应着新的环境。高一过得尚可,高二分科以后,她被排进一个全是女生的文科班。
理论上说,这班里是有男生的,只是那几个男的都是出国党,常年失踪。
班上最出名的特色,就是结党。
是的,结党。女生们拉起一个又一个交友圈子,基本没有交集,像联动齿轮一般运行。虽未到党同伐异的程度,但同圈与异圈的人,亲密度绝对是两个档次。
祁雪游离在所有圈子之外。她反感圈子间的勾心斗角,索性躲进自己的世界。周末两天的游戏经历,却能支撑她熬过五天的学习。
那段黯淡的时日里,她最常想起的,便是锥。
比起快乐,伤痛留给人的印象,往往更加深刻。
冰糖的悲剧是一道深深的伤口,在无数个黑夜里由她独自舔舐。她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冰糖没被天涯杀死,如果小花瓣找到了锥,那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想到后来,刚刚结痂的创口,往往又会撕裂。
直到她终于能够控制自己的思想。她不再去想具体的事情,不再去回忆,只是不断复写着那个字。
锥。
不断地写,在课本的页脚,在橡皮的背面,在饭卡的贴皮,在□□的空白……
像是重复地做一个记号,像是反复刻写一个咒印。
写到这个字再也不能带来任何波动,写到想吐。
不断地写下,再涂掉,尽管这种涂改对自身无关痛痒,但,她不想给任何人窥见心事。
一遍遍涂去那个字,像要否认那个人的存在,否认那段记忆。
可是……好难啊。
在她以为自己已经成功的时候,当她已经对那个字彻底麻木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冰糖和锥相处的时光,历历在目,纤毫毕现。
这段自欺欺人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年,高三时才有所消解。她不再写那个名字,只是默默地将从前写在课本上的字,一个一个涂实。一竖一竖密密地遮严,仿佛盖上一道封印。
那个名字,那个人,对她来说,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呢?
她完全不知道。
她只是选择了他,作为高中生活的精神支柱,作为千篇一律的枯燥日常里一点特别的颜色。
有些事物,被填补进太多别的东西,便很难再还原回去。
一如安静的形象。
一如,大师父。
当月流浑身颤抖地从回忆中摆脱出来的时候,她感到腹部阵阵发寒。在肩膀上揪了一下,用痛楚唤醒思维。
已经……四年过去了。
四年来她一直刻意地避开这段回忆,哪怕再遇锥,也保持着平静。
谁知突然之间,便压不住了。
记忆的潮水一年内无声地积蓄,终归漫过了堤坝。
月流一只手捂着小腹,一只手青筋凸起地按在墙头,像一只垂死的虾米蜷缩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