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河仍有些为难,“那我这几天安排好了就动身。”
“几天?你还想对沈玉漓流几天的口水?”苏云九毫不留情地问。
“这都什么话。”苏星河还她一个白眼,“我这趟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也不知西渊肯不肯轻易放我走。我在这儿本就仗了妹夫许多面子,再随意来去的,就怕有人说他偏心啊徇私啊……不大好。”
苏云九愣了,“也是难为你了,竟还能替他想。”
“那还不是因为他对你不差,我才给他留点面子。不然整个西渊都得被我掀了。”苏星河道,“且我这是以大局为重,如何权衡利弊、进退有度,你还得多学着点。”
“呸。”苏云九一向听不得她这不正经的三哥说教。
两人说话时脚步也没停下,不知不觉来到了百兽园深处,抬眼便见几头鹿慌慌张张越过低矮的树丛。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挟着凌厉刺耳的风声,稳稳射中了其中一头。只见它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其余的鹿四散奔逃。
连苏星河这样的人都被吓了一跳,“什么人敢在这里打猎?玉漓常到这边来,也不怕伤着她?”
苏云九嗤笑,“这人大概什么都不怕。”
脚步声渐渐近了,苏星河赶紧拉着苏云九趴在草丛中。两人才拿几片叶子挡了脸,就见沈落荻带着随从走了过来,几人拨开繁密的枝叶寻着那头鹿。
“穆亲王今日已去给陛下请安了,为的该是前些日子沈泓风上的那一奏,属下同您说过。”秦岩道。
沈落荻冷笑,“沈孤水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他这一带兵,若打赢了,那地位自然稳固不少。若输了,多的是替罪羊。无论如何,对他是半点坏处没有。”
“穆亲王一贯如此,面上不声不响的,其实心计从来不输谁。”
沈落荻思索一番,“若我能把这机会抢了去……”
“王爷您要亲自带兵?”秦岩有些惊讶,“您可从未……”
“那又如何,我还怕这个?”沈落荻捻起衣上沾的一粒苍耳,随手抛入风中,“沈孤水不正是因为打了几次胜仗才坐得这样稳,否则光凭嫡子身份走不到今日。回头我也去请安,若父皇不允,我再另想办法。”
“您不妨先同贵妃娘娘商量,若她这种时候能在皇后那处添些麻烦,穆亲王倒也顾不上……”
随从们已抬起了那头鹿,一行人又朝来时的方向走去,说话声也弱了。苏星河这才敢开口,“你不是说这个沈落荻是妹夫的弟弟?怎的对妹夫这么多坏心思。”
“在皇位面前,有多少人能有好心思。你当他们和我们一样,打成一团只为最后一口煎饼?”苏云九扔了叶子,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这下怎么办?”
“自然是告诉妹夫,好让他有些防备。”苏星河道,“在西渊我们总归还是要站在他这边,不然万一他真被那个沈落荻搞垮了,你怎么办?他都要骑在你们穆亲王府头上了,你也该动动脑子。都是跟着苏月辉长大的,谁还是善茬了?怎的嫁了人你反倒变得纯良了?”
苏云九一下一下抠着枯树皮,苏星河的话也不知她听进去多少。狂风乍起,卷着落叶缠上她额前的碎发。她抬手摘下,顺道看看天色,眸中阴云密布,树影摇晃。
这段时日,苏云九也不常见到沈孤水。自他去向沈夕秋请安过后,苏云九每回睡醒都不见他在。叫人来问,都说他一大早就去了议政殿,她只能自己打发时间。入夜后,她迷糊间才感到沈孤水轻轻拥住她,更多时候甚至都没等到他,她就睡着了。
皓月城夏时多雨,雨滴如铜钱般大,砸在树叶上噼啪作响。檐边纷纷落下的水珠如一屏宽大珠帘,帘尾拖到地上汇成小河,被雨打落的兰花花瓣在这河上漂得跌跌撞撞。
苏云九在矮桌前翻书,清风掀起竹帘一角,她索性将手边凉透的茶水倒入香炉,熄了那点火。
沅芷端着糕点进来放下,苏云九自碟中拈起一块,打量一番又搁了回去,指尖蹭着帕子,“怎么还不见王爷回来?”
沅芷将桌上的绣品收入篮子,“说晚些时候,您不必等了,他饭都是要在议政殿里吃的。”
“他倒比他爹还忙。”苏云九甩出这句,也不知那阵心烦意乱从何而来。
“近日多事,王爷自然难顾得上您。”沅芷说着抬头,看见自家小姐站起身,忙留她,“厨房一会儿就把饭菜送来,您可别再乱跑了。”
苏云九弯腰拾起门边那把被风吹倒的伞,“我就在府中四处走走,你不必等我。”
雨已小了许多,原本浓重的乌云转为淡色。夕阳昏黄的光将云层割出几道缝隙,伴着收尾的雨滴洒落,给王府中的太平花镀上了薄薄一层金。
苏云九面露喜色,走向那丛芬芳,却刚好见沈重霄抱着一沓折子往此处来。
她脱口而出:“你怎么又来了?”
第26章
沈重霄听了这逐客般的问话,只苦着脸,“我也不愿来,可外头的事变幻莫测,我爹又催得紧……”
“催也催不动。”苏云九替沈重霄开了侧殿的门,“我住在这儿都见不着清寒,何况你呢。”
“他不在倒没什么,这不是还有你么。”沈重霄把折子放到桌上,指尖敲了敲最上面那本,而后看向苏云九。
苏云九连连摆手,“你放着就是了,推给我像什么样子。我一个南沧的公主,还嫌风言风语不够多么。”
沈重霄的眼神意味深长,“你倒是懂得撇开。”
苏云九顺着他的话,“这是本分。”
沈重霄低声笑了,“那这本分你就先守着,等他回来替我催他几句就是。”
苏云九愣愣看他跨出门槛,“这……这又走了?”
沈重霄又忍俊不禁,“怎么,赶我也是你,留我也是你?”
“倒也没赶你……”苏云九小声辩解。
“清寒不在,我也不便久留。王妃才说到了本分,怎的自己没往心里去?”沈重霄半开玩笑提醒。
“罢了,说不过你,不送。”苏云九随手拿起一本薄册替自己扇风,“你这张嘴可别教坏了清寒,免得我又头疼。”
沈重霄躬身拱手,嘴角仍漾着浅淡笑意,“告辞。”
待他走后,苏云九将案上的书册纸笔摆好,稍作打量,便出去折了几枝花,插入寻来的素净白瓶中,又找了把银剪子,将枝叶修成称心的模样。
凉风钻进门缝,吹得瓶中的花轻颤,摇落几缕清香。苏云九对自己这番打点颇满意,撑着脑袋观赏了半晌,竟睡了过去。
天才擦黑,虚掩的门便被人推开。沈孤水放轻步子踏进来,外头风雨止息,留一轮朦月悬于天际,照不亮屋内景象。
沈孤水点了蜡烛,在跳动的光影中走到苏云九身旁,拾起她发间的一片残叶,目光落在瓷瓶中的花上,笑声微不可闻。
他在苏云九身边坐下,将她抱过来枕着他的腿。苏云九睡得沉,对此毫无知觉。
沈孤水低头看着她熟睡的模样,不由得伸手轻刮她的脸颊,眼眸仿佛盛了一潭碧水,温柔得让人甘愿投身其中。
他动作忽然一滞,微微发愣,似有哪里想不通,却又懒得为难自己,欠身拿过沈重霄送来的册子翻开。
苏云九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玄色衣料上绣工精细的暗金祥云。她猛地翻了个身,沈孤水抬手护在她腰间,“醒了?”
“你今日怎回来得这样早?”苏云九软声问。
“出兵的对策都商量得差不多了,便早些回来陪你。”沈孤水扶她坐起来,“昨夜没睡好?”
“不太踏实。”苏云九说着便伸手去给他揉肩,“且往日你陪着惯了,近来忙成这样……”
沈孤水就笑,“这是想我了的意思?”
苏云九微微红了脸,嘴上却应付着,“你觉着是那就是吧。”
沈孤水盯着她看了好一阵,看得她恼羞成怒作势要打他,他才拢住她的手,道:“父皇已答应此次由我带兵。虽然不一定能遇到那个大国师,但能多一番历练也是好的。”
苏云九有些不情愿,却也没拦他,“你要去便去吧,多加小心,早些回来就是了。”
沈孤水又不再言语,只静静看苏云九。她被看得给他揉肩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忍不住假意凶他:“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