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出去,但是你不要叫了。”我慢慢倒退着走向门边,心情复杂地看到御手洗一瞬间又恢复成我刚醒时所见的样子,除了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以外整个人都好像消失在了被单下面。
我的手握在门把上,还是忍不住问他:“你昨天晚上到哪里去了?”
“打电话。”
“午夜时候打电话?为什么不在家里打?”
“时差。”
“时差?”
“越洋电话。”
趁着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和我对话,我悄悄溜出了门,从外边把门关紧,同时祈祷他可以安静地睡几个小时。
我站在楼梯口回想刚才御手洗说的话。越洋电话,打给谁呢?这个案子里有哪个关系人是在海外的?对了,长泽雪枝。为什么御手洗要给她打电话?是想得到加贺辰己自杀的真相么?可是加贺辰己的自杀和他的杀人应该是两起不同的事件,最多是在动机上有所关联,这动机本身已经很明确了,为什么还要特意求证这件事呢?另外,‘死局’是什么意思?御手洗想要解开的究竟是什么?他又为什么说有危险?难道……难道还会有谋杀案发生?
我顿时明白了他焦虑的理由。也许他清楚地看到了这件事情还未结束,却怎样也解不开这个局,他在绞尽脑汁地避免第二起谋杀案的发生!本来我还存有疑惑,我们来这里已经五六天,案子大体上已经解开,至少御手洗应该把返回横滨的事提上日程才对,但是他……
想到这里,我急忙又返回房间。其实离我刚才出去仅仅过了几分钟的时间,但是御手洗已经坐起来,闭着眼睛靠在墙上。听到我进门,他愤怒地瞪着我:“我叫你出去!”
“为什么?”我也直直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叫我离开?还会有谋杀案,对不对?”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御手洗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他叹了口气,手扶在额头上,盖住了眼睛:“是的,如果我不能控制局面的话,还会有第二起谋杀案,那样的话我绝对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现在,你出去好吗?我不需要你,你在这里会干扰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虽然他一向忽视我在案件里的地位,甚至忽视我的存在,但是他从来没有直接拒绝我的参与。我的智商也许不足以解开任何谜团,但我一直以为他是鼓励我去运用自己头脑的。原来我长久以来只是在自欺欺人,实际上我真的已经对他造成了干扰吗?
看到我站着不动,御手洗绝望地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就闭上眼睛不说话了。也许他打算眼不见为净。
我不想就此出去,但也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于是郁闷地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尽管我努力控制自己有些不听使唤的手指,窗帘的挂钩还是发出刺耳的金属声。此刻我完全不想就这样的小事向御手洗道歉,但是下一刻我忍不住还是大喊了一声。
“警察!”
“什么?”御手洗紧张地坐直了,然后以难以想象的敏捷速度跳到窗前,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两辆警车停在院子外面,几个穿制服的人正穿过花园,向玄关走来。
“这么快……”御手洗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迅速穿好衣服,头也不回地冲下楼,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我来不及想什么,也急忙跟了出去。
加贺夫人和难得早起的加贺辰己都在客厅里,我认识后面那个叫松山的年轻警员,但前面那个一脸严肃,正开口说话的老成警官我从没见过。
“加贺辰己,警方怀疑你与十一月二十三日加贺伊佐夫失踪案件有关,请你到警署协助调查。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此刻加贺夫人发出了一声几乎不像是人类的悲鸣,我和御手洗跑上前时,刚好抱住她一瞬间崩溃瘫倒的身躯。
空气里,好像依旧回荡着高频率的尾音,尽管耳朵听不到,心却随之颤抖。
注:这篇日记的末尾加上了一句话,时间相隔较远,笔迹也大为不同,或许是酒精的作用:
“如果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些事代表什么意义就好了。”
第二十四章
平成六年四月,横滨,马车道
春天还是来了。石冈从山下公园散步回来,突发奇想买了一小盆绿色植物。以前石冈从没有种过花,御手洗就更不用说了,兴致一起就出门十天半个月,无论如何是不适宜养花的。但现在石冈觉得自己可能要在马车道住很久很久了,于是他买下了这盆花。
与其说是被那一片片像坦诚的掌心一样举起的翠绿叶片吸引,不如说是那植物的名字让他起了遐思。鹤望兰,又叫天堂鸟。石冈记得自己见过这种植物开花的样子,翘首以盼的优雅脖颈探出一个永恒不知疲倦的角度,花序如美丽的翎毛般散开。石冈特意问老板,有没有开白花的品种,然后就抱回了这小小的一盆。
回到家里,他开始按照老板交待的方法给花换了一个足够大的新盆,因为没有经验所以弄了好久。最后他终于擦掉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把花放在客厅的窗台上,让阳光能够斜斜地照到它。天气很快就会越来越温暖,而来自热带地区的天堂鸟,应该会变得茁壮吧。
这时电话铃响了,沉浸在幻想中的石冈吓了一跳,然后穿过客厅去接电话。
“喂,是石冈先生吗?打扰了,我是岩见泽警署的松山。”
“啊,你好。”石冈皱起了眉头。
“上次冒昧到横滨拜访您,实在很不好意思。”松山顿了顿,小心地问,“御手洗先生回来了吗?”
“没有。”石冈很想挂电话。
“是这样,我想有件事情二位可能有兴趣知道,”松山连忙说,“今天上午空知病院通知我们,加贺有希子女士去世了。”
石冈楞了一下,握着话筒的手僵了两秒钟,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死了吗?”
电话那边松山刑警的声音突然变高了一些:“怎么?石冈先生觉得有什么不对吗?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说实话,我……”
石冈打断他:“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感慨而已,才几个月的时间,加贺一家都成了悲剧的受害者。加贺夫人是因为什么去世的,医院没有说吗?”
“说了。当然是正常死亡。”松山好像停下来擦了擦汗,“因为心脏衰竭。她断断续续地住院四个月,医院方面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我只是和先生您一样,觉得有些感慨。”
石冈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或者是不想说。
“先生您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啊?”石冈无意识地应了一声。
“今天是加贺辰己的生日。”
又是一阵沉默。
“这样啊……那么,你们通知了他母亲的死讯吗?”
“还没有。我想过些日子告诉他会比较好。”
“加贺夫人留了遗嘱吗?”
“没有。很奇怪吧?一个字都没有。”
“有些人不喜欢想死了以后的事情。”石冈轻声说,“谢谢你特意打电话来。”
松山刑警的声音有些无措:“不,不是,我只是觉得通知一下二位比较好,打扰到你们真的很不好意思,我……”
“不,真的谢谢你。”
石冈说完,伸手按下了挂机键,但他却注视了手中的听筒好长一段时间,才把它放回去。
虽然刚刚散步和买花回来,石冈还是拿起钥匙,换上鞋子再次出门了。这次他的目的地是街角的书店,他依稀记得前几天在电视上看到一晃而过的广告,加贺夫人那本童话集已经上市了。
在书店里,石冈轻易地找到了那本书。在儿童读物的市场上,加贺夫人似乎颇受欢迎,作品在最显著的位置摆了长长的一排。石冈拿了最新的那本,走到收银台跟前。他一边递出纸钞,一边看着店员把书妥帖地包装起来。店里人不多,老板是石冈所熟识的,此刻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悠闲地翻书。石冈好像想到了什么,拿起新买的书走到老板身边,寒暄了几句以后,他指着书的封面说:“我有一个独家消息给你。写这本书的加贺女士,今天上午去世了。如果你把店门口的广告改成‘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最后的遗作’之类的,大概会卖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