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殇之雁门飞雪(59)

李牧二战如初,再战如故,一而再,再而三。燕代本相邻,这赵国北部大将李牧的所为,乐间早有所闻,他心下思量,这个李牧还真是个贪生怕死的鼠辈,每开战一炷香,必退!燕国将士们都谑称这李将军为“一炷香退将军!” 这般儿戏似的打闹,这仗何时才是个完?

这一天,炎阳盛暑,红日当空,赤焰烧红了代地的云,炎气蒸腾。天地就是一个大火炉,人马都热得汗流浃背。一炷香将军一如既往,在一炷香后下令撤退。然而今日燕军却不似往日般淡定,步步紧逼,死咬不放,赵军且战且退。

躲在暗处观战的一炷香将军,此时扬起了嘴角:“鱼儿上钩了!”。李牧向天举高长剑,忽地剑锋急转,直指山坡下的燕军,大喊一声:“冲啊!”,顷刻间,几千人马齐声呐喊着从左侧的山坡上奔将下来,疾驰俯冲,蹄声似春雷撼震,气如地裂山崩,势若洪洪海啸。燕军还没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又见前方有另一支队伍从右侧的秃岭上直冲而下。转眼间,二十万燕军被赵国的两队骑兵生生截成了三段。乐间大吃一惊,这才发现中了李牧的计。代地地形崎岖,山多险峻,一不小心就入了瓮,猝不及防。

得益于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之政,赵人几乎全民皆兵,赵军的马上作战能力在中原更是首屈一指,无人能及。而代地的马高大健壮,这般俯冲直下,力量之大,推、撞、踩、踏,燕军顿时死的死,伤的伤,乱作一团。

乐间见卿秦就快被一个赵国将领逼到角落,赶紧挥刀助战。赵将侧身避过乐间奋力砍下的一刀,左手握剑,挺身斜刺向卿秦的右胸,卿秦躲闪不及,受伤倒地。乐间怒喝一声,举起长刀又向赵将砍去,赵将回身横剑接住,赵将正当壮年,而乐间已是年过五旬,拼力气,乐间绝不是赵将的对手。乐间收回长刀,左向侧身后退一步,却不想这一侧退竟然退到了山脚,赵将欺身一步,剑身已经落在了他的脖子上。乐间还想反抗,不想手中长刀已被人从一旁夺下。

“昌国君,得罪了!”赵将对乐间施礼道。李牧为何对乐间如此尊重?一切源于乐间的父亲乐毅。

乐毅是中原鼎鼎有名的大将。三十几年前,齐湣王因为其国力强大,愈发骄横自大,百姓不能忍受其□□。是时,燕国殷富,燕昭王觉得,攻打齐国的时机到了,于是与乐毅商定,与赵惠文王结下盟约,又派出使者去联合楚、魏,同时赵国以伐齐之利游说秦国,众诸侯皆苦于齐湣王的骄横暴虐,都争着合纵,与燕联合伐齐。燕昭王二十八年,乐毅被昭王任命为上将军,赵惠文王也以相国印授乐毅。乐毅总领赵、楚、燕,魏,韩五国联军伐齐,在济水之西大败齐军,迫使齐湣王从都城临淄出逃,以莒邑据城固守。齐国已破,各路诸侯都撤了兵,唯有燕军依然在乐毅的率领下奋力追击,一直追到齐国都城临淄,乐毅攻下临淄后,把齐国所有的珠宝财物,甚至祭祀用的礼器都掠夺殆尽,悉数运回燕国。燕昭王大喜,亲自到济水岸边,慰劳军队,犒赏,宴请将士们,而对于最大的功臣总将乐毅,燕王把昌国封给了他,号昌国君。

犒赏完毕,燕昭王让乐毅继续率兵去平定还未攻下的齐国城邑,自己带着从掳掠缴获而来的战利品回到都城蓟,宣布把齐国都城临淄改为郡县,隶属燕国。此后,乐毅继续留在齐国巡战五年,攻下齐国七十余城,唯有莒、即墨两城还未被降服。

天有不测风云,燕昭王崩,燕惠王继位。燕太子,也就是现今的惠王曾对乐毅不满在燕廷不是秘密,这让被围困多年的齐将田单找到了切口,令人在燕国散布言论,道:“齐国城邑未被降服的只有两座罢了,然而之所以不早拔,听闻是乐毅与燕新王有嫌隙,乐毅想拖延战事留在齐国,面向南而在齐称王。齐国担心的,是唯恐燕王派其他将领来。燕惠王本来就对乐毅生疑,受齐国反间挑拨,真的就把乐毅召回,派遣骑劫取而代之。乐毅心知燕惠王不怀好意,害怕被诛杀,就向西投降了赵国。乐毅本是赵将,因为武灵王沙丘之变才去了魏国,后来被燕昭王礼贤下士招到燕国。赵惠文王一直欣赏其才能希望能招为重臣,是以见他主动投降,大喜不已,就把观津封给了他,封号望诸君。后来田单复国,燕王悔不当初,又怨恨乐毅降赵,恐怕赵国让乐毅乘燕国兵败疲困之机攻打燕国,派人去赵国责备他,同时写下书函向他谢罪道歉,乐毅做成闻名中原的《报遗燕惠王书》,以”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表明心迹。燕惠王有愧于心,于是把乐毅的儿子乐间封为昌国君,乐毅自此以客卿的身份往来于燕赵间,直至在赵国终老。

乐间看向赵将,这才发现他右臂的不同,认出他原来就是李牧。是他自己大意,误信传言了。一个十五岁就能打败所有对手,在赵国郎中比试中夺魁的人,怎么可能是胆小怕事的无能之辈。这一战,他输的心服口服。

主将被擒,二十万燕军降赵。

中原的战事似乎丝毫未影响到胡地,至少襜褴的下午还是一样的平静。烈日当空,骄阳似火,滋润万物的露水早已被烘干,遍野的青草被烤得无精打采,低头折腰。酷热难当,牧民们都躲进了毡帐里,旷野一片宁静,连蝉鸣都没有一声。阿梨觉得如火烧般的燥热,她叫侍女打来清水洗了把脸,随手拿起一个棠梨咬了一口,丝丝淡淡的清甜漫入齿间,随着熟悉的味道,思绪又拉回了雁门将军幕府里:“尝尝这个,在营地后面的山上摘的。”

“好吃!还有吗?”阿梨吃完了还想要。

“只有这么多了,你喜欢,我明天再去摘几个。”李牧说。第二天,他果然又拿来了几个,阿梨问他为什么不一次摘多一些,他说现摘的新鲜,而且一天会比一天甜。

离开雁门已经三个月了,阿梨恍惚觉得自己还在将军幕府,李牧的脸总会不时出现在眼前。她在邯郸时,听一个女子唱过一首歌谣,她当时还嗤之以鼻,觉得那歌唱得真是粗俗夸张,她那个时候也思念司马尚,那思念里有淡淡的忧伤,然而更多的是她臆想中的美好期许,全然不像那女子口中唱的那般度日如年。而如今,她却再找不出比那首歌谣更能形容自己此刻心境的了:

彼采葛兮 。一日不见 ,如三月兮 。

彼采萧兮 。一日不见 ,如三秋兮 。

彼采艾兮 。一日不见 ,如三岁兮 。

阿梨走出毡帐,不远处的老哈母林河上,热浪滚滚,暑气暄暄,河面上泛着蒸气白烟,烈日折射着粼粼波光直逼人眼,曲折蜿蜒的老哈母林河,宛如一条玉带连接着九重天。阿梨望着雁门方向的那片天,那里是否也是火晶燥物,皦日炎炎,营地是否依然是厉兵秣马,汗如雨泉?你是否也如我一般,无端久伫思缱绻,别来无日不萦牵?

阿梨心里一直想着李牧,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雉伊居次的毡帐旁。雉伊是句豹的亲妹妹,阿梨从小就跟着句豹满草原跑,可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却从来亲近不起来,两个人不是为了争抢东西吵架,就是互不理睬。阿梨自中原回来已经三个月了,除了在几次王庭晚宴上见过几次,她们俩正经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她们此生大概永远都不会像其他姐妹一样,亲密地玩耍,倾吐心事了。阿梨如此想着,正要转身离去,帐帘突然撩开了,雉伊愣在门口,明显地,她也没想到阿梨会在。许久,她一如既往地挺起胸,抬高下巴,道:“你……找我?”

从小到大,阿梨最不喜的就是她这副趾高气扬,高高在上的嘴脸,可如今,阿梨却不甚在意了,她甚至有点儿同情她,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却也更羡慕她,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她是有多幸福,过了这么多年,她还能跟小时候一样。阿梨对她笑笑,道:“不知怎么地,就走到你门口了。”

雉伊偏了偏脑袋,僵硬地拉扯了一下嘴角,扭捏道:“那……要进来坐一下吗?”

“好啊!”阿梨欣然接受。自十岁起,阿梨就再没进过雉伊的毡帐,如今再次踏进,里面的陈设却一点儿也不陌生,雉伊喜欢红色,火一般的红,鲜明亮丽的红,阿梨扫视一圈,道:“还是那么喜欢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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