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殇之雁门飞雪(11)

齐湣王前往鲁国,夷维子为他执鞭随行。夷维子问鲁国掌管接待诸侯、上卿的行人道:‘你们打算用何种礼节来接待我们的国君?’鲁国行人答说:‘我们将以十太牢的礼仪来接待’,夷维子不满地责备道:‘这是按照哪里的礼仪?我那君主,乃天子也!天子到列国巡察,诸侯辟舍,纳筦键,摄衽抱几,站在堂下伺候天子用膳;天子用膳完毕,诸侯才可以退回朝堂听政理事。’ 鲁国行人官听了,气不过,干脆闭门上锁,不让齐湣王入境。进不了鲁国,齐湣王又打算借道邹国去薛地,当是时,邹国国君薨,闵王想入境吊丧。夷维子对邹国的嗣君道:‘天子吊丧,丧主一定要把灵枢转换方向,改坐北向南为坐南向北,如此,天子则可向南吊唁。将军可知道邹国群臣怎么回答?”

“如何回答?”辛垣衍问。

“邹国臣子说,‘若如此,我们宁愿伏剑而死。’ 是故齐闵王也不敢入邹。邹鲁两小国之臣,生不得事养,死不得饭含,即便是这样,齐闵王欲在邹、鲁的邦国内行天子之礼时,他们的臣子尚且都坚决不接纳。如今秦是万乘之国,大梁亦万乘之国,秦、魏都各自称王。只看秦国打了一次胜战,魏王就要顺从地拥秦为帝,这就使三晋的大臣,还不如邹、鲁之奴仆、姬妾了,将军是否认同?”

辛垣衍漠然不语。

鲁仲连接着说:“且秦一旦称帝,则会重新调配任命诸侯大臣,秦王会罢免他认为不肖的,换上他认为贤能的,铲除他憎恶的,安插上他自己的亲信。然后,他再将自己的女儿、擅于进谗的姬妾,送去各诸侯国,她们住进大梁的宫廷里,梁王岂能安然无恙?而将军您以为,您还能像如今这般得梁王宠信、器重吗?”

辛垣衍听完,终于站起身来,向鲁仲连拜个两拜,谢罪道:“起初,在下以为先生不过一庸人,现在才知道,先生实乃为天下之士也!垣衍就此请辞,以后再不敢谈尊秦为帝的事了。” 说完,便径直向平原君请辞而去。

秦军听说了这件事,退兵五十里。平原君心怀感激,想要封赏鲁仲连,鲁仲连却推辞再三,终不肯受。平原君于是设宴款待鲁仲连,酒至三巡,平原君起身,献上千金,以酬谢鲁仲连。

鲁仲连笑道:“仁人高士之所以受天下人推崇敬重,是因为他们能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不收取任何报酬;若非如此,与商贾之人有何区别?我鲁仲连不忍为、更不屑为之。告辞!”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自此,终身不再与平原君相见。

秦军虽然退兵五十里,见魏国救兵迟迟未到,又向邯郸发起了猛烈进攻。平原君心急如焚,一次又一次地派人向信陵君魏无忌求救,依然无果。平原君心灰意冷之下,最后一次给信陵君的书简写道:“我赵胜之所以自愿依附魏国与魏国联姻结亲,是因为公子高义,能急人之困。如今邯郸危在旦夕,魏国救兵迟迟未到,公子急人之急,热心助人的道义又在哪里?再说,纵然公子不把我赵胜放在眼里,抛弃我让我投降秦国,难道就不可怜你姐姐吗?”

平原君的使者接连不断的来魏国求救,频频告急,信陵君忧虑不已,屡次三番请求魏王,又让宾客辩士们殚思极虑、想方设法地去说服魏王,然而魏王由于害怕秦国,终究不肯听信陵君的意见。

信陵君忖度思量,魏王是不会同意出兵的,而他魏无忌从未失信他人,更何况是自己的亲姐姐,于是请来宾客,凑了百余辆战车,打算就这样亲赴战场,与赵国同死难。

路过夷门,信陵君见到了夷门监吏侯生,便把要同秦军拼一死命的打算全部告诉了他,特来诀别辞行。候生听完点了点头,道:“公子去吧,恕老臣不能随行。”

信陵君盯着候生一会儿,满眼的难以置信,也不想再发一语,郁郁地上了车,向车夫吆喝一声:“走!”

候生名叫侯嬴,年七十,家境贫寒,是大梁夷门的监吏,信陵君听闻他是位隐士高人,就派人带着厚礼去请他,哪知侯嬴不接受,回道:“臣数十年修身洁行,断不能因为臣是看门人,贫穷低下而无端接受公子的财物” 。信陵君于是大摆酒席,宴饮宾客,待客齐坐定,他便带着随从,特意在马车上留了左边的空位,亲自去夷门迎接候赢。

到了夷门,见到候赢,信陵君施礼道:“无忌已摆下薄酒,特来迎先生,还请先生赏光。”

候生也不客气,整了整破旧的衣冠,直接上车,径自坐上了左边的上位,丝毫没有谦让的意思,一直听闻信陵君礼贤下士,他倒要试探一下。候赢斜眼偷瞄一眼信陵君,只见他愈发恭敬地执辔赶车,候赢突然道:“臣有个朋友在街市的屠宰场,能不能委屈一下车马载臣去拜访他?”

信陵君二话不说,即可引车入巿,侯生下了车去见他的朋友朱亥,故意磨蹭半天,久久地站着跟朱亥东拉西扯,一边斜眯着眼细细观察信陵君,信陵君倒是一直和颜未改,当是时,信陵君府中,满堂的魏国将相、宗室、宾客们,正等着信陵君举酒开宴。街巿上的人都看到堂堂信陵君亲自为候赢执辔驾车,信陵君的随从都暗自窃骂侯生,而信陵君却像没事人一样,由始至终面不改色。候赢觉得差不多了,才跟朱亥告别,重上了车。

回到府中,信陵君引着侯赢坐上上坐,向众宾客介绍、称赞道:“这位是候先生,乃大梁贤能之士也!”

酒至酣畅时,信陵君走到侯嬴身前,道:“听说今日乃先生寿辰,愿先生身体康健,寿比南山。”众宾客们都吃惊不已,这候赢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信陵君亲自为其驾车,还特地设宴为他祝寿。

候赢自己也是大为意外,感心肺腑道:“今日候嬴有够为难公子了!候嬴不过是夷门的看门人而已,而公子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亲自驾车迎接候赢;臣本不该再去拜访朋友,公子也屈尊陪臣前往,然而,候赢也想成就公子的美名,所以故意在街市逗留,让公子的车马久久地候在那里,让过客们都看到,公子愈加谦恭,巿人皆愈以为候嬴是小人,而愈显公子品格高尚,礼贤下士啊!”

信陵君听了,微笑道:“无忌明白先生的一番苦心,多谢.!无忌敬先生一杯!”说罢自己先饮为净。自此,侯生便成了信陵君的上客。

信陵君待候赢周到,天下人莫不闻。而今,自己将赴死难,他竟然连一言半辞都不送与我,难不成我有过失的地方吗?信陵君出了闉阇,又行了数里路,心下越想越不痛快,忽然一下引车调头,快到夷门,远远地见候生满面笑容地等候在正门口,信陵君下了车,疑惑地看着他,问:“先生可是料定无忌会回来?”

“臣固然知道公子会回来“,侯生笑道:“公子爱士好客,名闻天下。如今有急难,没有办法要亲赴秦军阵地,犹如投肉以饿虎,何用之有?若是这样,还要臣等这些宾客做什么呢?公子待臣情深意厚,您前往战场而臣不送行,公子必定恼怒怨恨臣而返回。”

信陵君向候生拜个两拜,道:“还请先生赐教!”

候生屏退旁人,与公子秘谈,道:“公子可还记得如姬?”

信陵君点了点头,又不解地问:“可是,如姬跟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臣听说如姬的父亲被人杀死,她怀恨三年,上至三公九卿,下至士人小吏都想为如姬报仇,但都没能如愿。后来,她对公子哭诉,公子派门客找到了她的仇人,并且斩下那人的头颅献给了如姬。可有此事?”候生问。

信陵君又点了点头。

候生接着说:“臣听闻晋鄙的兵符经常放在大王的卧房里,而如姬最受宠,她出入大王的卧室,窃取兵符,轻而易举。”

信陵君听了,思量一下,道:“此事非同小可,如姬答不答应是一方面,只怕也会连累了她。”

“公子此言差矣!公子为她报了杀父之仇,她为公子效死在所不辞,只是没有机会罢了。更何况,她现在是大王最宠幸的姬妾,大王最多给她一些惩罚,定不会要了她的命。所以,公子只要开口,如姬必定答应,窃得虎符,夺了晋鄙的军权,往北救赵,向西击退秦军,此乃五霸一样的功业啊!” 候生循循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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