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殇之雁门飞雪(107)

门内出来一个人,向李牧行了个礼,问道:“敢问先生是……?”

李牧的注意力还在那两只雪狗身上,这边李戈赶紧递上了将军的谒,将军难得去拜会其他人,他以前在雁门准备的谒一张都没派出去过。如今将军受封武安君,新的谒前几日刚做好,李戈派谒的时候那个神气,派头十足十足的。

那人接过一看,再行一礼,微笑道:“见过武安君!”

李牧回过神来,道:“劳烦通报!”

“小的是延陵府的管事阿福,公子交代近日有贵客来,原来是武安君!”说着将二人请了进去。

进得门内,院里又见几处雪人,大大小小,形状各异,就像以前的将军幕府。雁门雪多,初雪未融,很快又是另一场,一场接一场,整个冬天雪不化。每年初雪至,阿梨就开始捣弄各式各样的雪人,每下一场雪,她又堆多一些,最多的时候,堆了一百零一个:一个百夫长带领一百勇士。院子本来就不大,那么多雪人立着,大家走路都得绕着走。李牧无奈笑问:“你这是嫌家里人不够多吗?” 阿梨呵呵笑答:“人多热闹啊!” 李牧亲了一下阿梨的脸颊,认真道:“那我们生一大堆孩子。”

李牧走得缓慢,管事阿福很有耐心一边走还一边介绍。突然,李牧驻足,双眼盯着前方一个老高的雪人发呆。管事阿福看看李牧,又看看雪人,正想说什么,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武安君觉不觉得这雪人有些面善?”

李牧回头,见是延陵钧,施礼道:“叨扰了!”

延陵钧回礼,道:“武安君的威名传遍中原,连邯郸巷子里的孩子们都在唱:‘武安君,驱匈奴,灭狼虎,威武,威武!’内人听说后,对武安君甚是崇拜,是以砌了这武安君雪人,武安君觉得可有些神似?”

李牧走近,这雪人几乎跟自己一般高,身穿竹制铠甲,左臂悬彤弓,右手执厹矛,跟以前阿梨堆的大将军雪人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头上没有彩羽盔缨,只是一个简单的发髻,看起来却跟此刻的李牧更接近。

李牧很想问夫人是哪里人,终究觉得唐突,没问出口,只道了声“像”。

延陵钧看向管事阿福,笑道:“夫人若知道,又该得意了!”

管事阿福微笑,道:“确实像。”

大凡世家子弟,琴棋书画多少都有涉猎,只是精深程度各有不同。很明显,延陵钧是属于样样皆精的,而李牧却是个偏科的,乐理,彩绘他基本不通,但是棋艺却是极高的,李牧以为那纵横交错的盘面就是战场,黑白棋子就是各方的兵卒,对弈执棋的两人,自然就是双方领将,所以博弈在本质上与领军作战无异,博弈本身就是兵法。

延陵钧怎么都没想到,他跟李牧的第一盘对弈竟然输了,结局甚至可以用一败涂地来形容。延陵钧不服,他把战败的原因归结为自己的轻敌,所以,要求再来一盘,这一次,延陵钧步步谨慎,李牧也一样,进不急,守不疏。胶着对弈中,进来一个婢女,手中托着一个食案,案上一个壶,两个碗。“公子,夫人熬了姜汤,听说有客人在,特意让奴婢送过来。”

婢女道。

“嗯!好!”延陵钧盯着棋盘,头也没抬。

李牧心中一悸。

侍女把姜汤倒入碗里,“请”字还未落音,李牧便迫不及待地端起了碗,喝了一口,再一口,又一口。

“武安君,该你了!”延陵钧催道。

李牧心不在焉,胡乱地落了一子,延陵钧赶紧追一子,拍了拍手,端起几案上的姜汤一饮而尽。

“在下输了。”李牧道。

延陵钧心里明明很高兴,很想豪气地拍着几案说我赢了,可他还是强压了下去,道: “武安君承让。” 算起来,延陵钧比李牧要年轻个十来岁,也许是因为背负着延陵氏的光环,让一个本来活力开朗的人,变得老成无趣。

李牧沉凝片刻,望着延陵钧,问:“恕在下无礼,敢问夫人母家何处?”

“嗯?”延陵钧狐疑地看着李牧。

“在下的一位旧识也有每年初雪熬姜汤的习惯,想来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李牧深吸一口气,却不知要怎么继续兜下去。

延陵钧凝视李牧,少顷,答道:“她是梗邑人。”

梗邑?对了,延陵氏迁居武阳前,便常居梗邑,以前似乎也听说过,延陵钧娶了梗邑县令的女儿。所以,不可能是阿梨,这一切不过是巧合罢了。“在下唐突了”,李牧道。

延陵钧沉默片刻,问:“武安君的那位旧识是哪里人?”。

“雁门。” 李牧无意欺骗,他只是想起以前有人问阿梨是哪里人,阿梨说她是雁门人。李牧问她为何,她说以前的阿梨已经死了,如果那日李牧没发现她,没救她,雁门句注山滹沱河就是她的坟墓;她得救了,那地方就是她的家乡。还有,雁门有李牧,她对腾格里发过誓,今生今世,哪里有李牧,哪里就是她的家。

延陵钧目光微滞,拿起壶给几案上的两个碗各添了些姜汤,两人静静地坐着,对饮无言。

“叨扰多时,在下该回去了。”李牧喝完放下碗,不忘带上延陵钧送他的兵法孤本,道:“多谢!”

延陵钧也不挽留,起身送李牧出去。

院子的另一头隐约有笑声,越近门口,声音越大,不时还有欢呼喝彩。李牧循声望去,只见一群女子围成个半圆,人群的前方,立着两尊投壶,正中的两人,各执几支竹矢,原来是在玩投壶游戏。李牧注视着其中一人的背影,着了魔似的,移不开眼。

“武安君这边请。”延陵钧做了个请的手势。可李牧似乎什么都听不见,双脚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两步,三步……

李牧在离那个背影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轻轻唤了声“阿梨!”,不知怎么的,他的喉咙突然发不出声来。

那个被唤作阿梨的女子刚好投进一发,乐得手舞足蹈。一旁的欢呼叫好声气势磅礴,足以淹没一切,更何况是连李牧自己都听不清楚的喉咙里的咿语。

李牧又唤了一声:“阿梨!”这一次,他提高了音量,可是依旧沙哑不清。然而,她似乎听到了。随着她缓缓的转身,李牧确定她就是他的阿梨无疑,只是为何她脸上围着面纱,为何她好像不认识他一般。

“阿梨!”李牧走近两步,那围着面纱的女子满脸疑惑,她明明不认识他,可为何会觉得“阿梨”两字那么熟悉,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阿梨!”再近一步,“你不记得了吗?我是李牧,李牧,你的夫君李牧啊!”

“李牧?”她想起来了,最近街头巷尾都在传颂的武安君李牧,听侍女门谈论他的事迹,谈论他残缺的手臂,她还不由一阵心痛,是以堆了那个武安君雪人。

“是的,我是李牧,你的夫君李牧。”李牧又近一步,“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

“阿梨”不由自主地退后。

“阿梨!”李牧痛苦地看着阿梨,“十年了,你还在恨我,是不是?”

“阿梨”摇头,一步一步往后退。

“阿梨!” 李牧快步上前,拖住“阿梨”的右臂不放。

“阿梨”像受伤的兔子一样,满眼慌乱。她挣脱不了李牧的桎梏,急得眼泪在眼里直打转。

一只手适时伸了过来,想要扒开李牧的手,可是李牧膂力过人,根本无法撼动半分。“武安君!”延陵钧的声音里有愤怒,也有警告。可是李牧根本不听。

“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阿梨”挣扎着哭道:“你弄疼我了!”

“对不起!”李牧这才慌忙松手,接着道:“阿梨,你记得的,是不是?你说过,上碧落下黄泉也要找我的,我找不到你,你也定会来找我,我找了你十年,也等了你十年了!”

“阿梨”一直摇头,一直流泪,一直重复同一句话:“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延陵钧挡到李牧面前,狠狠道:“她说她不认识你!武安君认错人了。”

李牧摇头,道:“我不会认错!阿梨,你的左手中指是伸不直的,我说的对不对?你看我什么都知道,我怎么会认错。”

“来人!送客!”延陵钧下起了逐客令。眼看着家丁出来,一直站在后面的李戈赶紧上前拉李牧。可是李牧铁了心,怎么拉都不走,嘴里不停:“阿梨,你记得的,对不对,你只是还在恼我,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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