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殇之雁门飞雪(106)

前面的这间屋子以前是医馆,刘医师走后,小五拾掇拾掇摆了几张桌子,小两口开起了饭馆,名字简单好记:小五饭馆。李牧来此,一则是因为他小时候常在医馆玩耍;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春芽做的饭菜,有阿梨的味道。阿梨的手艺,小五学了多年都学不像,春芽到府不足半年,就学了个七八分。是以,饭馆不大,生意却很好。小五看客人太多,位置又不够坐,所以把价格一涨再涨。有钱了,小五又狠花大本豪气地装潢了一番,如今的饭馆,还是只有几张桌子,招呼的却都是士大夫阶层以上的客人。李戈打趣说小五你做菜不行,生意头脑倒不错,他乐得合不拢嘴,答说:“可不是嘛!”

李牧不用点菜,春芽自是知道他爱吃什么,想吃什么。孺人做的菜,她大部分都会做,可就是那梨花包,她无论如何都包不出孺人包的样子,也做不出孺人做的味道。小五知道将军不需要他伺候,也自顾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哦?武安君也在此?”一个声音在李牧身侧响起。

李牧抬头,发现竟然是延陵公子延陵钧,“公子!”李牧施礼。

“武安君一个人?”延陵钧问。

李牧点了点头,问:“公子也是?”

延陵钧微笑颔首,问:“一起?”

“公子不介意的话!”李牧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虽不喜应酬,可延陵钧非官场世俗之人,他不介意与他交谈,他还打心里欣赏他。

“武安君哪里话,武安君得了封赏,在下正好讨一杯贺酒喝。”延陵钧说着让小儿移过一张食案,又加了两个小菜。

李牧举杯邀酒,道:“贺酒需贺礼,贺礼在哪儿?”

“诚心恭贺就是最好的贺礼。恭喜!”延陵钧也向李牧举杯。说完,两人都笑着把酒喝了。

闲聊片刻,天空突然暗沉下来,眼看着就要下雨。延陵钧招呼小侍,让他赶紧去买一把簦,突然想起李牧也在,又改口说买两把,要快!迟了怕就买不到了。

“原来公子也会着急。”李牧不知道延陵公子还有如此火急火燎的一面,他以为无论何时,延陵公子的眼里看到的都只会是淡淡的云,轻轻的风。

“武安君不担心吗?马上会下大雨。”延陵钧道。

“可以等雨停,或者冒雨前行。”李牧自顾吃菜。

“那怎么行?等雨停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若是冒雨……”延陵钧话说到一半,突然笑笑不再往下说。若是冒雨回去,她肯定要叨念。

簦还没买回来,雨已经开始下了。风夹着雨打在屋外墙角的那丛木槿上,噗哧噗哧做响。

“公子!公子!”李牧跟延陵钧同时回头,见一个小侍跑了进来,身上披着蓑衣,手上捧着簦,却不是刚才的那个。

“你怎么来了?”延陵钧问那小侍。

小侍跑的气喘吁吁,顺顺气,答道:“夫人让小的来给公子送簦。”

延陵钧含笑,又问:“夫人如何知道我在此?

“小的也问夫人,夫人说她猜的。”小侍答。

李牧怔了怔,每次阿梨猜到什么事,找到什么东西,李牧问她如何得知时,她都会说:“我猜的。”

“猜到她肯定又是这一句” 延陵钧笑问:“夫人还说什么了?”

“夫人让小的快点,迟了,公子定让石头去买簦了。”小侍的话音刚落,那个叫石头的小侍回来了,手里捧着两把簦,道:“公子,簦买回来了。”

李牧跟延陵钧相视一笑,对饮一杯无言。

天色向晚,这雨时急时缓,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延陵钧先行回府,走到门口时突然止步,看着李牧道:“在下手上有一卷兵法孤本,当是贺礼了。武安君如今不上朝,平时何时在府,我让人送过去。”

“兵法孤本?” 李牧眼睛一亮,“不必让人送,这么难得的东西,在下择日亲自去公子府上取,顺便,”李牧指了指靠在几案上的簦,道:“还簦。”

“也好。”延陵钧微笑着迈出了饭馆。

李牧盯着雨中延陵钧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他刚才竟然看到延陵钧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迟疑。孤本难寻,莫不是后悔了?

冬日里天黑得快,李牧从营地回来后才在书房看了一会儿书,天色就已经暗了。忽然,一个小脑袋从门缝里探了进来,李牧假装不见,看他要做甚。这孩子性子随李原,文静内敛,还有些羞怯。虽然以前见过两次面,可那都是两三年前的事了,孩子根本不记得他。换句话说,他知道自己有父亲,可父亲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大概不懂。刚开始的时候,他甚至很怕这个父亲,每次一见李牧回来,他就会躲到李原身后去。慢慢地,他不再像最初那般害怕李牧,但也绝不敢太过亲近。这两天,他已经连续好几次像现在这样偷偷地躲在门后观察李牧了,然而,他却一次也没走近过,更不敢开口跟李牧说话。李牧等了片刻,再抬头时,小脑袋不见了,李原走了进来,微笑道:“将军,饭菜已经做好了,先吃饭吧!”

李原私下告诉李牧,她刚才叫孩子过来请父亲去吃饭,可等了半天也没见人,猜到他肯定还是不敢进去,也不敢开口。

这一晚,直到睡前,小脑袋再也没出现过。

二更天的时候,书房门上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谁?”李牧问。

“是我。”门外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李牧顿了顿,道: “进来吧!”

李原走进屋里,胳膊肘上挽着一件大氅。

“怎么起来了?”李牧问。

“下雪了,来给将军送件衣服。” 李原柔声道。

“下雪了?”李牧合上书,起身走到门口。

李原为李牧披上大氅,系上带子,然后静静地站在李牧身侧。

雪刚开始下还不大,一点一点的,飞花一般。想那一年初雪,阿梨在凉亭里煮姜汤,那是李牧第一次喝姜汤,他不知道原来长得别扭奇怪的姜熬出的汤可以那般温润柔滑,那是他喝过的最好喝的汤。以后阿梨在雁门的每一次初雪,他都能喝到她亲自为他熬的姜汤。雁门的雪一下就没完没了,接着就是一连几个月的刺骨的寒冻,草木不生,飞鸟不见,李牧很是憎恶,可自阿梨来后,初雪成了一年中最美的风景。初雪,有他很多的初次:初次喝姜汤,初次跟一个女子那般聊天,初次被女子扑倒在地,继而有了他人生初次的怦然心动。

阿梨,下雪了,我想喝姜汤了。

李牧深吸一口气,欲转身回书案时才发现李原还在,也不知她跟着站了多久,脸都冻红了。李牧忙把大氅脱下,披到她身上,关切地问:“冷了吧!”

李原不答,只是傻傻地看着李牧笑。如今夜般一起赏雪,是她做梦都没想到的事。还有这件大氅,是他亲自为她披上的,真的好暖和。

“回去睡吧!”李牧道。

李原垂眸,声音细得蚊子似的:“原儿一个人睡冷。”

李牧似乎没听到,替她把大氅裹紧,催道:“快去吧,别着凉了。”

雪下得越发大了,刚才还是点点飞花,这会儿已经是鹅毛片片,霏霏漠漠,如雾如烟。

晨起推开门,雪已经停了。李牧去营地巡视了一圈,突然想起延陵钧的那卷兵法孤本,便拿上那日延陵钧借给他的簦,带着李戈直奔延陵府去了。

为方便上朝,官员在邯郸的府邸一般都设在王宫附近。然而,延陵钧大概跟李牧一样,不喜热闹,所以宁愿早起辛苦一些,远离宫殿和喧嚷嘈杂的城中心,选择偏远的城郊。李牧住城郊南,而延陵钧则在城郊北。

延陵家的后裔,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宅院也与常人不同,远远看过去,是一片竹林,只是大雪过后,绿竹猗猗淇奥般的风景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雪压林梢竹折腰,风一动,玉龙碎,鳞甲散,也是另一幅画卷。竹林中央,方方正正的一座庭院,大门……李牧脚下一滞,大门两侧坐着两只狗,白雪堆砌的雪狗,身上披着干草编的蓑衣,脚上穿着草鞋。李戈也看到了,自孺人姐姐走后,不要说雪人,府中连小雪堆都不曾见过。任何跟孺人有关的东西,比如五彩菇,比如棠梨帕子,都不会出现在将军眼前,以免他睹物思人。此刻看将军的脸色,证明他们以前做的都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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