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稀释到0.03%的股份;
“你算计了我,Mark!”“是你自己签下的合同。”“混蛋,你最好请个律师!我不会只要回30%的……I’m coming back for everything!”
“你还记得我写在柯克兰窗户上的公式吗?”“当然。百万会员夜我们会有个超酷的派对,你可一定要回来,Wardo。”
“I need my CFO。”
“I’m on my way。”
“Wardo,we did it。”
Eduardo忽然懂了,这么多年来,无论怎么否认,自己心里真的在等一句话。
他为他一个要求,就飞往帕罗奥图,他签下他递给他的合同。他是这么全心全意地爱过Mark,又是这么毫无保留地信任过Mark。
世人都说他错了,可这真的是错的吗?
年少时热烈的付出和爱情,是个错误吗?
因为信任,所以可以被有心算无心地利用?
他值得一句“对不起”吗?
但当整个世界,都有志一同地惋惜和指责他的幼稚和愚蠢,一遍遍地把合同和决裂形容成是Eduardo粗心的错误时,他也终于屈服了。
是的,是我错了,他这么想。
Mark没错,合同责任在我,是我没有仔细看清楚。
0.03%是正确的商业决策,我不适合Facebook,是我先落下了,做了冲动的、不合适的事情。
我通过法律手段,索要了六亿和5%的股份。我也伤害了Mark。
他不需要,也不值得一句“对不起”。
可无论他怎样理智地分析,怎么冷静地说服自己,这些质问还是一遍遍地纠缠着他。
他心底某一部分的自己——当年那个纯真的哈佛少年,像个孩子一样时刻软弱地哭诉,充满委屈、愤怒、疼痛和悲伤。
Mrs.Lee说他的痛苦之源,不在Mark,而在不能认同自己。
是的,Eduardo不认同的就是这一部分的自己。
他不能认同那个仅仅想听一句“对不起”的软弱的自己,不能认同自己用法律、用金钱和股票挽回了所失后,竟然还会有委屈痛苦的感觉,不能认同那个单纯地爱着一个人的少年。
Eduardo用各种方法——理智、自尊、甚至自我贬低,来竭力摒弃、否定、抹杀那部分的自己。
Mrs.Lee曾问他:“当你想起过去时,你是什么感觉?”
Eduardo说:“我并不去想过去。”
Mrs.Lee说:“那么你这就不叫重新开始。”
Eduardo问:“什么才是重新开始?”
Mrs.Lee说:“所有真正的重新开始,都起步于承认和接纳自己。你不能假装痛苦不存在,你要承认你确实是痛苦的,并认同你可以感到痛苦,你才可以开始修复。当你有一天,真的可以做到发自内心地认同自己,相信自己是值得被爱的,值得被了解的,你就真的走出来了。”
她问他:“当你回想过去,再看现在的自己,你认同自己吗?认为你是值得被爱,值得被了解的吗?”
Eduardo很聪明,总是一点就透,所以Mrs.Lee跟他说话,总是直言不讳。
她说:“你来新加坡后交过两位女友,最后都因为裹足不前而很快结束关系;你和Arvin Moore彼此有好感,却拒绝了他,认为他值得更好的,而不是你,你害怕你会伤害他。其实,你心底始终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
这番话让Eduardo痛苦不堪,几乎崩溃。
Mrs.Lee再次问他:“当你想起过去,你是什么感觉?”
Eduardo把脸埋在自己的手心中,那个一直被封杀在心底的热情温柔的哈佛少年,在一层层的枷锁中,挣扎着向Mrs.Lee哭泣坦白:
“我想问Mark,当你让我去签下合同时,有没有一丝犹豫;当我问你是否记得柯克兰公寓玻璃窗上的公式时,你有没有哪怕一丝想对我坦白的想法?”
“我还想问他,你爱过我吗,你恨我吗?”
Mrs.Lee给了他一个拥抱,“你曾经无条件地去爱过Mark Zuckerberg,而这份爱没有同样回报到你的身上,我感到很遗憾。但这不是你的错,你要学会接纳自己,才能再次爱别人。”
【37】
Sorry,Wardo。
For everything。
Eduardo看着Mark,把Mark脸上每一丝微末的情绪都看得很清楚。
他是可恶的,又是可怜的;他是极度自我的,又是极端痛苦的。
Eduardo从来没见过这样情绪外露的Mark。
他难以置信,然后又恍惚了,好像看见当年的自己,这么痛苦、不甘,拼命地挣扎,想要救赎。
他和Mark,他们是一样的,一样的不甘,一样的痛苦,一样没有止尽的折磨。
而Mark看着他,Eduardo滚烫的泪在Mark的心上灼烧出一个大洞。
Mark无法冷静地去辨别他眼里的是什么。
他终于维持不住冷静的模样,慌张而无力,“是我说错什么了吗?Wardo?”
可Eduardo还是不说话,回以泪水和沉默。
那一瞬间,Mark心如刀绞,忽然明白为什么Eduardo会曾经以为自己憎恶过他。
Mark先败下阵来了,他无论有多么强硬的心肠,在这一刻都终将因Eduardo的泪水,而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Mark祈求地看着Eduardo。
“如果你不希望谈论这些,那我们今晚就到此为止好吗?如果你不希望被我打扰,那我……就离开。我可以订明天的飞机飞回美国,我不会有事没事拿那些愚蠢的话题和问题打扰你,我……”
Mark说到一半停下。
所有词语卡在他的喉咙,明明只是像棉花,却堵得满满当当的,让他说不出一个字。
Mark一生都在追求控制权。
但这一刻,他把做决定的权力交给Eduardo。
痛苦、悔恨和挫败,让他从崇高的、万人敬仰的王座上走下来,甘愿让Eduardo成为他的审判者。
Eduardo可以给予,也可以取走,可以赦免,也可以降下罪与罚的酷刑。
他要什么,Mark都会给他,都会接受。
Mark吸了口气,声音里有点颤抖。他问:“所以,我是不是回来太迟了?”
“Wardo,我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这问题一出口,Eduardo的心和脑海立刻轰一声,燃烧起来。
他的尊严在嘲笑:想想你们之间经历过什么?还有可能重新开始吗?
他的理智在告诫:不可能的,怎么可能还有机会?你们总会互相伤害。
可是心里灰烬上的那簇小小的火苗——多年来被理智和自尊一次次扑杀的爱情——苟延残喘、死而不僵的爱情,猝不及防烧成熊熊大火。
Eduardo还记得当年在key largo七十米深海里氮醉,他意识模糊,受到深海的诱惑,想要潜到更深处迎接永恒寂静的死亡。
是什么让他产生离开深海的求生欲。
是Mark,是想跟Mark和解的渴望,使他不顾一切要上浮,离开静谧的海底,奔向Mark,回到质证桌,结束痛苦。
他丢了Weight belt,潜水教练Ralap拉着他,想尽办法帮助他调整上浮速度,好几次两人筋疲力尽,速度眼看要失去控制。
放弃吧,放弃吧,他的理智想,你要拖累Ralap了,你看你很累了,Ralap也很累,你做不到的,为什么不放手呢?
但那一部分的自己,却在坚持,用力呐喊:
别放弃,我不能死,我要活着浮上去。
那一刻Eduardo想的不是证明自己,也不是洗刷世人眼里自己失败者的形象,而仅仅只是想着,我不能让爸爸妈妈和哥哥们伤心,不能让Mark伤心,他不能让自己和Mark的关系,永远终止于互相伤害中。
当终于浮出海面,Myron把他拉上游艇后,Eduardo四肢虚软地躺在湿漉漉的船板上,阳光晒得他睁不开眼。
Ralap躺在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说:“恭喜你,小伙子,死里逃生。”
Eduardo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而不是氧气瓶里的压缩氧气,他终于决定,违抗父亲Roberto的意思,要和Mark进行庭外和解。
Mark是他的死劫,也是他的生门。
只是时光一年年地过去,理智让他忘掉了哈佛总喜欢赖在H33的自己,也忘记了在深海是什么渴望令他奋力求生,逃离死亡。
Mark一句“对不起”,点燃了熊熊烈火,那道死灰复燃的爱情之火,焚烧理智,吞噬尊严,不管不顾又想要爱眼前这个人。
如Mrs.Lee所言,Eduardo必须迎接这个自己,接纳他,承认他,认同他,不再厌恶他、抗拒他。
只有这一部分的自己回到他的身体里,回到他的心里,他终于才又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