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苒羞涩地点了下头,阿姨一口吴侬软语说得如同行云流水般,“哎呦你这个小姑娘这么厉害的,我们这里这么多欢喜他的小姑娘都没你厉害……”
任苒急得直摆手,她却不依不饶地,“小姑娘我跟侬讲哦,别看我们寂川平时不爱讲话冷冰冰的哦,心肠可好了呢。对付他就要胆大心细,紧紧黏住不要放……哎哟,可惜我生的是个儿子哦……”
阿姨正自顾自地说得正起劲,任苒却眼底发黑,大概是暑气全上了脸,烫得难过,一时间连许寂川到了眼前也不曾发觉。
他微微喘着气,“任苒,找我?”
任苒不敢看他,垂眸点了点头。她额上出了些细密的汗珠,泛着丝丝的光晕,发丝凌乱,有几缕湿答答地贴在泛红的脸庞上。
许寂川看着她,表情无奈,“先上去吧。”
“啊?”任苒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怔怔地望他。
他清冷的眼底有点点笑意,“我家没人。”
额…他竟知道她的顾虑,却一时尴尬了起来,想了想,还是跟了过去。
余光中见到二楼的阿姨笑吟吟的,对她比了个胜利的V字。
脸烧得愈发厉害,他却在身畔低低地责备着,“一个女孩子家,大夏天的出门也不知道打个伞……”
许寂川的家大而洁净,东西很少,甚至没有多余的装饰,显得空荡荡的。全然不似自己的家,东贴一张奖状西挂一副照片的,麻雀大的地儿被有用没用的物品塞得满满当当的。
她的视线落在茶几上,上面放着两本书,其中一本摊开着。心又不自觉地下沉,德语教材。
许寂川拿了瓶矿泉水,拧开了递给她。她喝了口,不似以往的甘甜,竟有丝苦。
“那个…”任苒黯然地望着茶几,“你真的要去留学了?”
他顺着她的视线,神情了然,淡淡地否认了,“谁告诉你的,没那回事。”
她愣住,掩不住的惊喜,“真的?”
许寂川坐到她身旁,默默地将书收好,“我学德语是因为我妈在德国,已经好多年了。我即便不去留学,也总要去看她的。”
任苒着实有些意外。她认识的许寂川,从来只会耐心地给她讲题,家事却是只字不提的。
“那你爸呢,也在德国?”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爸妈在我十岁那年离婚了,后来我就再没见过他,现在这里是我一个人住。”
他那平静的口吻,甚至没有一丝埋怨,像是在讲述着旁人的故事。
倒是任苒,胸臆间隐隐作痛,怪不得总觉得这个家缺了些什么,夏日炎炎中也冷清至此。
他应是亟需那份温暖的,不然为何她总能感觉到他的寂寥,又为何他总是慢悠悠地走在放学路上,不似他人般着急着回家?
思及此,心窒得无法言语。可她知道言语最是苍白,许寂川他需要的并不是同情抑或是安慰,却是一份陪伴。对她而言那么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在他那却成了奢求。
她压抑下那份沉重,故作轻松地,“许寂川,看不出来……”
“什么?”他挑眉。
“你居然是个做家务的小能手。”
“……”
世间形形色色的人那么多,有好些每天都在相逢而不相识,却总有一个,只因了最初的那一眼,便将他的喜怒哀乐都放在了心上。
任苒总怕许寂川寂寞,竟一周内做完了数学的暑期作业,将错题一一挑了出来。她想去陪他,却又有些忸怩,这下不就师出有名了。
她背着书包,脚步轻快。却见他家的小区门口的树荫下站着几个男生,颇为面熟,其中一个将泳镜拿在手上,看样子像是在等人。
她忙将自己藏了起来,果然许寂川走了出来,一身清凉的衣装。有人勾住他的肩,几个人说说笑笑地走了。她竟没半丝失落,反而有些欣慰,她只是不想看他寂寞而已。
暑假到了尾声,又有关于他的消息传来。许寂川代表学校参加了市里青少年游泳比赛,几种泳姿都是前三,自由泳还是冠军。
任苒着实是高兴的,听闻他在水下的矫健英姿,引得场内阵阵喝彩。
唯一的那点不爽,大概是许多人津津乐道他那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而她竟然错过了。
可不管怎样,在她的生命中曾有那么一个人,萍水相逢便已倾心,却不想竟是人中佼佼。经年后回想起,仍是浅浅的自豪。
第16章 青梅竹马
任苒将一摞报名表理好了交给殷城。又是一个秋季,学校多了些生涩而新奇的面孔,也终于有人开始叫她学姐。殷校草众望所归地荣升吉他社社长,慕名前来的女生们愈加趋之若鹜。
这不报名的人实在太多,有人头正疼着呢。任苒故意清了清嗓子,“嗯哼,社长大人,麻烦您高抬贵眼,看看小人可以吗?”
殷城这才注意到已在那站了许久的她,失笑道,“任苒,怎么连你也拿我开涮了?”
任苒继续戏谑着,“既然您日理万机,咱们长话短说可好?”
殷城没好气地,“别拐弯抹角的。”
她终于敛了笑,神情中却多了几分歉然,“其实,我是来请辞的。”
果然殷城脸色微变,“理由?”
理由么?当然是为了阿凝。
阿凝正是爱动爱闹却懵懂无知的时候,身边总也少不了人守着。父母要忙活店里的事儿,也要照顾阿凝,虽然没有说什么,可这两年来他们脸上多出来的那些皱纹,又怎能让她视若无睹。
家中的情况她多少是知道的,搬来省城后虽然做了老本行卖粮油,可毕竟是外来人,生意哪里有老家好做呢。况且这里的店租房租都贵着,她和阿凝都正是处在最花钱的阶段,明摆着一家人是在吃老本。
她看着任妈日渐瘦弱的身躯,心中酸涩,“妈,不然我去找个家教做,赚来的钱给阿凝请个保姆。”
任妈一把抱过阿凝,“我可不舍得把我们阿凝给别人带,你有那个功夫不如多回家陪她。她本来就是单亲,要是你又老不在……”
任妈叹口气,有些事不愿再触及。
……
可这些却是没法说给殷城听了。任苒只好又端起那副嬉笑的面孔,“我一直很少参与社团活动,吉他也就学得那样。承蒙您一整年的庇护,我才没被赶出社。可现在您老是社长了,我也不好再叫你为难了。”
说的倒是没错,可殷城嘴上不说,心中却知她是有几分天赋的,不像那只姓程的花瓶,不然怎能保她那么久。
“你少来。”他终于有了点社长的架子,欲言又止,“如果是因为加钦,没有必要。”
却不想一向好脾气的任苒此时微蕴了恼怒,“殷城,你怎能这样想。不管有没有加钦那回事,我跟你也是朋友吧,我何苦为了他连你这个朋友也不要。”
殷城一愣,也心知理亏,声音低了几分,“这样吧,你再考虑考虑。”
任苒心中感动,态度也软了下来,“我会等纳新的事情都结束后再走。”
他叹口气,“任苒,你就是这样,决定了的事总也不会反悔的。”
任苒微微垂眸,可真的决定了才发现自己也有不舍。
两人相对无言了许久,殷城忽然想起什么,“你当时入社时要学的那首歌,现在学会了吗?”
她不由忆起了一年前,他在楼下抱着吉他低吟浅唱,她在楼上听得沉醉伤怀。彼时她不知殷城其人,脑海中却有另一张面容,若隐若现地徘徊。倒是后来与他熟知,却再没认真听他弹曲唱歌了。
“学长,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弹吉他的样子很像一个人。”
“谁?”
“一个我偷偷喜欢了很久的人。”
殷城讶然,认真地想在她脸上寻找些或真或伪的凭据。
“所以社长,我动机不纯,你早该把我赶出去啦。”她又玩笑了起来,一脸无邪,那一闪即逝的怅惘倒好似他听错看错一般。
其实任苒笑的是自己。分明是如此不同的两个人,只因为那相似的清清冷冷的气质,初时竟会想从他身上看到那个人的影子。可后来却发觉殷城其实是外冷内热,性子里多少还有些活泼,而那个人,大概确实是冷进了骨子里。
当然了,凡事总有例外,苏玉妍便是他的那个例外。
高二的时候,许寂川真的没有去德国。她出去读文科,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从同一个教室的前后变成了楼上楼下。曾有过最坏的设想,这样的距离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