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任家在任苒显怀前急急地举家搬来了省城,这个谁也不认识谁的城市。
阿凝毕竟还是依赖母亲的,任苒哄着她,哭声渐止。任妈这才放下心来,注意到了一同前来的程双儿,顿时有些紧张。
他们那时把新家安置在任苒即将上大学的城市,却离得远远的,就是考虑到既能让任苒方便回来看阿凝,却又不至于被同学发觉。可怜天下做父母的,为了儿女的总是费劲了心机,可今天任苒却自己带了同学过来。
任苒懂得母亲的顾虑,安慰道,“妈,这是程双,我经常跟你提的。”
程双儿神经大条,这会儿却十分机灵,“阿姨,我俩可好了。”
任妈这才放下心来,和善地对程双儿笑笑。
这时阿凝也不再哭闹,小小的头搭在任苒的肩上,十分乖顺。
程双儿这才细细打量起任苒的这个小女儿来,竟是个如此粉雕玉琢的娃娃。虽然生着病缺了些生气,可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珠却一动不动盯着肥嫩小手里的磨牙棒。这小模样,居然怎么看怎么对胃口,不由得心生喜爱。
“任苒任苒,能让我抱抱吗?”她说着便向阿凝展开双臂,却不想阿凝竟扭头躲避着她,咿呀咿呀地十分不情愿。
任苒见她又失落又委屈的样子,觉得好笑,“阿凝有些怕生。”
“那我以后每周都跟你回家玩。”某人天生厚脸皮,“我看上阿凝了,我要她做我儿媳妇儿!”
任妈正在给阿凝擦口水,手抖了抖。
任苒眼冒金星,腾不出双手打她,只好拿脚踹,“ 你这个没安好心的,阿凝这么小你居然打她主意,你儿子以后比她小几岁知道吗?还想老牛吃嫩草……”
程双儿一边逃窜一边纠正她,“所以任苒,你女儿才是那头老牛……”
任苒快气炸了,“你这只黄鼠狼……”
任爸恰好拿了药回来,看到这场面心中一惊,这是什么情况。任妈用眼神告诉他:看你女儿交了个什么朋友,近墨者黑啊。
这两个追追打打的大人实在有些滑稽,阿凝竟咯咯地笑了起来。阿凝一笑百媚生,程双儿停下来,趁机拉拉她的小胖手以示友好,“儿媳妇儿,你妈打你婆婆。”
任苒两眼一黑,几欲晕厥,连踹她的力气都几乎殆尽。
任爸用眼神告诉任妈:劝劝咱闺女,让她离这姑娘远点。
好不容易将阿凝哄睡着了,任苒蹑手蹑脚地关上房门,这才坐下来开始吃饭。程双儿面前的碟子已是满目疮痍,尽是啃过的骨头虾壳。任苒心中鄙夷,她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偏生老任和老妈不知道被她使了什么妖术,明显已前嫌尽释,被收得服服帖帖的。
“叔叔,我要是天天吃你做的菜,估计要胖到200斤。”某人吃人嘴短,不忘拍个马屁。
任爸显然十分受用,脸上差点没开朵花,“以后经常来,我给你做好吃不胖的。”
“嗯嗯嗯。”这下正中下怀,美丽的头颅点得跟抖筛子似的。任妈盛了碗鸡汤给她,她也不客气,端起碗便喝,表情浮夸,“清冽甘甜,齿颊留香。”
任苒一怔,这个文盲居然会用这么深奥的成语,小看她了。抬眼只见任爸的鱼尾纹能夹死只苍蝇,“程双高中里也是读文科的吧?”
“我是读理科的。”
任妈接茬道,“哎哟,读理科的女孩子聪明。我们任苒本来也想读理呢,可她哪有这脑子…”
任苒低着头,鸡汤还是烫的,袅袅的水雾盘旋着上升,眼前一片朦胧,那些过往好似一场幻象。
“妈,不然我读理科?”当时还是16岁的任苒在任妈身边绕了好几个圈,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任妈拿着扫帚,头也不抬,“你地理95,物理59。”
任苒也知道她要读理科的想法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可偏偏她就舍不得,好不容易靠近了些呢。
她不休地纠缠住老妈,“功夫不负有心人嘛,你不要小看你女儿。再说小老头儿也说了,读理的话高考志愿比较好选……”
任妈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你们班主任说了,他说他不敢耽误你前程,建议你出去读文……”
一个晴天霹雳,任苒愣在原地。难道这的天意难违?
入了梅后雨水总是没完没了的,下得人无端地心烦意乱。
晚自习已经过去了半节课,任苒还在盯着那张文理科志愿表发呆。最后的期限了,她偷偷瞧了一眼旁边的许寂川,清瘦的脸颊依旧泠洌,好似遥远的天星。
自从那日露营回来,他就这么一副对她视若无睹的样子,大概又是自己太笨被嫌弃了。可即便他总是冷冷的,她也想继续这么待着呢。
忽地他修长白皙的手伸了过来,拿过她的志愿表划了一道,又立即扔还给她。
她愣愣地看着文科那栏多出来的勾,他帮她做了决定呵。
似乎外头满天满地的雨都落在了心上,缓缓淌过。自己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对自己的耐心真的已经到了极限了吧。也好,她本就因他而徘徊不定,由他来了断真的再合适不过。
默然着将表格交了,还是难过得紧,卷子上许寂川标注的红色字迹依旧工整峻秀,却渐渐有些模糊。
却听他低低地说,“学文科就不用考数学了吗?错这么多。”很熟悉的责备,却不知为何少了分冷淡,竟细微地温润着。
任苒鼻头一酸,咬着唇不敢抬头,半晌才挤出一句,“许寂川…谢谢。”谢谢你这整个学期的用心,即使并不情愿;谢谢你曾离我那么近,那是我从未想象过的美好时光。
第15章 寂寞之川,许而不忘
高一的那个暑假,浓郁的阳光白晃晃的,窒息的热浪在小城中流窜蔓延。
任苒选择了在家中避暑。林洁打电话来唠嗑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可这天的内容却着实让她跌落了云端。
林洁说,“任苒,许寂川可能要转学了,你知道不?”
任苒顿时懵了,耳中一片轰然,“不…知道。”
林洁惊异地,“你不是跟他一起自习的么,他竟连一点口风都没露?”
一起自习又怎样呢?他和她的隔阂总是在那,从来不曾消弭哪怕是一点点。心下酸涩难当,文理分科已让她耿耿于怀了许久,那么今后呢,也许她看一眼都是奢求。
“许寂川这人也够薄情寡义的,好歹同学一场,也不跟大家告个别。还是有人在办公室里撞见他妈妈在跟老头儿聊这件事,才有人知道的……”
她听见林洁还在说,可脑中嗡嗡一片,良久才问道,“转去哪里?”
林洁沉默了片刻,才吐出两个字,“德国。”
德国?胸臆间空落落的。东一区,时差7小时,三分之一个地球的距离。这些数字冒出来的时候,连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
挂了电话后,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许久,心中有个声音由远及近地渐渐清晰,许寂川要走了…
犹记得上个秋天,她遇见了晨光里的那个白衣少年,从此成为她最隐秘深沉的眷恋。如今他却要走了,甚至未能等到下个秋季的到来……初识时不曾说声“你好”,至少离开时要道句“再见”吧。
盛夏的日光如刀子般割裂着皮肤,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害怕,害怕他已身在那个陌生的国度,而自己连见他的机会都不再有。
时至今日那种恐慌和无措依旧那么深而清晰刻地在心头,在后来他缺席的岁月里,时时牵带出一阵阵的疼痛。
一路小跑着来到许寂川家楼下,望着那些长得差不多的窗口,却恍然意识到那日他们径直去了顶楼看烟火,她甚至不知道他家住几层。
她一着急,仰头便大喊,“许寂川!”
烈日高悬,她有些睁不开眼,却倔强地昂着头。然后不知四楼还是五楼探出了一颗脑袋,她眼睛一亮,是他!即便看不清面容,她却仍知道一定是他。
他没走。心中雀跃起来,却见那颗脑袋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可接下来的那幕却着实让她傻了眼。又有三四颗脑袋陆陆续续地横亘在高低不一的窗口,隔得那么远也能接收到那些似笑非笑的目光。
她都干了什么?真丢死人了。又恼又囧地跺了跺脚,只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小姑娘来找我们寂川啊?”
任苒循着声音望去,二楼的阿姨正咧了嘴对她笑,手上还操着把硕大的锅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