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珩不明白,那家伙不躺着养伤,非要上天入地的找她作甚。
周邢台的事情,不解释也罢,免得他在她之前做什么手脚。
她心系南京,不想理会旁的琐事,吩咐道:“不用了,快些划桨,不用管他。”
“……是。”
桅帆飘摇,船只在江心停留了片刻,继而,又行了起来,越飘越远,缩成一点,与江面相融……
裴言昭无力的任由属下拖上岸,扬拳抨击水花飞溅。
“走了就别回来!我一辈子都不会去找你!”
旁边的苏良轻咳:“将军还是别把话说早。”
“滚!”
寸阴尺璧,兜兜转转已是半个月过去,姜珩在行着的渡船、疾驰的车舆上睡觉,连吃饭也在赶路,在七月十七这日抵达了扬州。在路上飘荡久了,骤一着陆,还如在云雾当中,像离了凡尘许久,路都不会走了。姜珩让平尧处理车马,再去牙行租几个打手来,以备拯救周邢台。过后,她活动活动腿骨,按照每回戚氏来信的地址,寻过去。
戚氏为了安心养胎,租屋并不靠繁华市肆,而往偏远的郊外。姜珩照着戚氏给的详细地址,走了不少岔路,好不容易才寻到一座带庭院的竹居,对上了信中描写的特征,门前有棵百年大榆树,七月份,路边的丛林结了青青累累的柿果,竹屋匾额提字叫‘玲珑居’。
姜珩欢欢喜喜的拨开篱笆门,边喊边往里走:“娘,我来了,是珩儿啊。娘你在哪里。”
外边日头正晒,她笃定这个时辰戚氏是不会外出的,满拟会找到母亲。姜珩推开主屋的门,却扑了个空。她笑容渐失,走进里面。
桌上放了一盅凉掉的茶,还有一块未绣完的绷子。她手撑桌面,愣愣打量房中温馨淡雅的陈设,离手时,姜珩捻动手指,抬掌一看,搓了一手的薄灰。这是多久没住过人了?姜珩咯噔心跳,转身往外。
庭院中,突然冒出一婆子执扫帚打理着地面。姜珩心惊,走过去问:“你是谁。”
五十模样的婆子抬抬眼,反问:“你是哪个,私自跑进我家院子。”
姜珩咂舌:“我是这家租客的儿子。”为行事方便,她一路穿着男装。
“啊,戚瑶?唉。”婆子发出叹息。
戚瑶是戚氏的化名儿,姜珩焦急听她道来缘何叹气。在婆子口中,她才是这座屋子的东家,竹居就是她租给戚氏住的。两日前的中元节,戚氏跟丫鬟去看庙会,晚间逛到了船上,被人谋算,敲昏带上了贼船。丫鬟半途醒了,熟识水性,趁绑匪不注意,跳水逃走,不管戚氏的死活。那丫鬟是婆子手底下的人一并租赁出去的,丫鬟回来找她结算工钱,她才知道这个事儿。
“八成是被劫财的鲸帮看上了,不成了哟。”婆子道。
姜珩着急:“劫财,怎么可能呢,我娘一向朴素淡雅。”
婆子瞪大眼睛,“谁说的哦,自从有个男人,她说是她的男人来这后,就是你爹!你爹啊疼媳妇儿疼得不得了哦,把扬州的首饰小吃买了个遍送婆娘。戚氏打那儿后一直高兴,项圈钗子都没地方戴。”
“……那婶婶,你知道怎么找船盗吗,有没有懂行的人介绍一下,我拿钱赎回我娘。”
婆子摆手:“我是正经人家,咋个和他们有牵扯哦。你要是去岸边坐坐,被鲸帮盯上,没准被他们打劫,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咯。”
婆子看似开玩笑的一句话,却给姜珩理清了一条思路。
第84章
黄昏酉时,大片夕光透过头顶树荫斑驳落在曲柳桌面,姜珩点了小茶一壶,背靠老木榆树,找了平尧在此,相看地形,盼他平日随爹爹走南闯北,能识得江湖门路,找到鲸帮河盗的突破口。
天色还早,她也不急,品着香茗,观远处彩霞漫染。北方常见一条阔道,房子一溜排鳞次栉比,分列两旁。江南水乡有不同,房子依山傍水而建,蜿蜿曲曲,妙趣横生。她倒是有一两年不曾来南方。
以前在谢家当姑娘时,父母不拘囿她,她带上小丫鬟,也来南边逗留过数月,想来,已是雪泥鸿爪……
陡然——
姜珩后颈一痛,一个字都还未说,模模糊糊晕过去的刹那,看对面平尧的身后亦占站有人。
不是吧?扬州的河盗这么猖獗,白日青天也敢抢劫?
但是,她来这里还不打算依照婆子的话行事,‘自投罗网’,不过先来探查情况罢了。为了安全着想,她甚至换了一身寒酸的粗麻衣裳,身无长物。盗贼是怎么看上她的?
得亏她出门前谨慎换了衣裳,以致于醒来时,在一片黑暗中,姜珩摸索检查自身,衣装整齐,没有被搜身。
周围还有其他人的气息混杂,姜珩静静待了片刻,没多久,就听到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话来。
本地人哭天抢地,深谙自己遇上了该死的河盗,被抓上了贼船。
这里是在船上?姜珩扶着木壁站起来,细细感受,果感身陷漩涡,如踏云端。只不过她从燕京感到南京这半个月多行水路,已经习惯这种飘来晃去的感觉,乍初没有发觉。
听船上人的怨艾之声,姜珩大概了解他们的共同特性,大都是家底贫薄、做工或行走时落单的,突然被盯住擒来。
那劫不了他们富,难道要他们做苦力?姜珩刚这么想,舱门倏地就打开了,外头烛光微弱的漫进来,同时有声赶喝他们出去:“走走走,别磨蹭。”
被关的众人倒是很积极,毕竟关在这里也只有饿死,当然选择出去。姜珩随波逐流的,行在队伍中间,被牧放一样一股脑驱赶。
咸咸的海风层叠拂来,大船置于一个无人的靠岸边,岸上树影丛深,地势煞是隐蔽。他们傀儡似的走在甲板上,身上没有防身家伙,两边有手持大刀的汉子监视他们,没人敢反抗,碌碌走着。到了尽头,贼子放下舢舨,催促他们上岸。
有人开始心活,等到了岸上,天高地阔,伺机逃跑。很多人这种想法刚萌芽,转出山道拐角,就被面前堆叠的高山麻袋给扼杀了。麻袋高高垒砌似一面不可逾越的墙,他们没来得及想是什么东西,只被催促搬运这些东西上船。
其他人是如假包换的男人,扛一袋百来斤的没问题。姜珩这时就双股发怵了,唯恐被压垮。
忽然,走在她前面的一个瘦弱男人扛包跌落,麻袋骤然甩脱,袋子许是蹭到地面的小石尖,划拉破开,倾泻一地雪白的——盐巴。
跌倒的男人先是愣了愣,看清是什么后,大惊失色,甫一抬首,撞上盗贼杀气凛凛的面庞。
瞬间,河盗手起刀落,将出纰漏的男人的脑袋砍了下来。
骨碌碌的人头滚了几圈,姜珩捂胸打呕。到她要扛盐袋时,姜珩咬碎银牙,硬将麻袋安放在纤瘦的肩膀上,步步如履薄冰。姜珩小心翼翼上了甲板,忽然,后面一位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撞了她一下,姜珩身形不稳,趔趄跌到船舷边,吧唧一跤。
有砍头男人的前车之鉴,姜珩噌的抬头,碰上河盗来者不善的视线。
姜珩慌张扶着壁边站起来,声如筛糠:“我,我我,我会烧菜,会烹茶,还会唱小曲儿,黄梅戏、昆剧我都在行,我还有利用价值……”
贼子杀意微敛,思忖一会,招招手:“别搬东西了,来厨房。”
姜珩唯唯诺诺的跟去厨房,听吩咐,得知恰好他们船上的厨娘病了,被扔下了船,他们老大这两天食不知味,心情很糟,叫她做几样开胃小菜。
姜珩忙应是。在监视者走了后,她悄摸到门边,发现门果然上了锁,叹了叹气,老实回到灶边煮菜。
半个时辰后,她炒好了辣子鸡丁,蒸鲈鱼,糯米鸡,莲藕汤。贼子似乎闻到香味,问她菜做好了没,她已经做好了,却答还有一道功夫就好,待那贼人砰的关门。姜珩慢悠悠的,各色菜式自己先品尝了遍,填饱肚子,正想叫他们进,忽想到怀孕的戚氏也被他们抓了来,当即忿忿难平,用铲子刮了地面一层脚底踩过的细灰,拌在菜肴里,方扬声叫人来取。
贼子收走了饭菜过后,姜珩就被独自关在了厨房,不见天日。
她偎去柴垛边,昏昏欲睡时,舱门开了。姜珩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却听那人声色和缓:“彭老大夸你菜做得不错,问你有没有意向加入我们鲸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