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珩微笑:“那就对了。你即使不回去,他老人家的华诞之日就快到了,你不会让小厮空手而归吧。”
薛青暮不禁感慨,这么久未归,他都将祖父的生辰就忘了,比不上一个外人,惭愧至极:“我这倒没什么好东西送他,一些药材,薛家也有。要回兴城里挑的话,路程还远,不知赶不赶得及。”
“你等我一下。”
越来越暗的天穹底下,少女身形仿佛凝聚夜晚降临前最后一束光,她莲步移到一隆沙丘边,连根带土拔下一株沙柳,她拍拍叶梗上的灰尘,动作轻揉,拥着一束明媚青色,朝他走回来。
薛青暮眼神一晃,察觉到自己盯得失态时,她已走到他面前:“风闻薛爷爷年轻时也曾上场杀敌,敌人望风披靡。现在他退为内阁学士,想必多年不见沙场峥嵘。带一株沙柳回去可好?”
“好、好极了。”薛青暮笑带几分醉意。
不远处,裴言昭冒着伤口裂开也要出来的疼痛,一步一步撑到外面,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少男少女,洽谈笑对,眼神交融。
裴言昭伤口作痛,微凸的眼球隐隐闪现赤红色,慢慢蹲下了身子。
“将军,将军!快扶将军回去。”守兵在他身边道。
姜珩那边,刚刚送走小厮,就有士兵火急火燎的来报。
“姜公子!太子妃叫你过去一趟。”
姜珩同薛青暮打声招呼,随士兵走,一壁问:“出了什么事?”
“殿下吃了患有口蹄疫的肉,一直打呕,吃不下东西。军医检查啦,说没病,是太子心理作用,觉着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吊胃口。殿下吃下去的全吐了,两个时辰了,什么东西也没吃呢。”
姜珩闻言,先不随太子去了,拐道去了厨房。
还记得太子小时候受太傅的训斥,心情不好时,老爱往谢府跑,最爱吃戚母做的一碗地道的臊子面。
葱蒜爆香炒出的菌子丁和鸡肉丁,淋上用小火炖了一晚的大骨头汤头,一碗简简单单面食,能吃得太子表哥热汗淋漓,百气全消。
回想时,姜珩已经做好了跟戚母学过的臊子面,热腾腾出锅。
她放得有点多,够两个人吃的。
太子妃貌似不喜吃辣。
姜珩顿时想到了一个人,她先端着一碗,走回营帐。
一股辣味儿顺着帘缝飘进来,勾心挠肺,裴言昭嗅了嗅,看见姜珩端着一口海碗走进来。他登时没好气,冷冷别过脸。
姜珩见他状态不佳,迟疑的端着碗:“我做了一碗面条,你能吃辣吗。”
“我不吃,什么都不想吃。”裴言昭轻声的,带着一点怨念道。
姜珩陡然想到,从前他们在一起时,裴言昭吃过她做的饭食,这可是个人精,万一尝出什么不同寻常来,怎么好?
他这回答正合她的意,姜珩点点头,转身端着碗出去来了。
裴言昭不可置信看过去,握拳猛捶床榻。
“姜珩,我没见过你这样狠心的女人!”
第83章
遵于礼法,姜珩送臊子面过去,交给随从,留在外面等候,想打听太子情况如何,面合不合胃口,她好另回去琢磨方儿。等了一刻钟,太子妃从帐里出来,甫一见她,笑意盈漾,眼神透着几分打量,迅疾从头至尾将她掠了遍。
杨善柔款款走来,抬手,有意无意的捏上姜珩的胳膊,笑靥温和:“妹妹,那日众将和百姓不止在逼裴将军,也在逼太子把你交出去。后来你去找太子,你们在城楼上说的话,我当时隐在墙后,都听到了。世间怎么会有你这样至情至性的女子,为了太子,连名节都可以不要。现在听说太子病倒,你又亲自下厨烹食。太子把你煮的面都吃光啦,极好。你对太子这份情义,姐姐我很感动。那些心怀不轨的女人想来太子身边,都被我拒了,若是妹妹你能来,姐姐我再欢迎不过……”
听到后面不对劲,姜珩花容失色,“姐姐……太子妃何意,我是裴夫人。”
“都是女人,在军营里的这些日子,你对裴将军的冷淡我看在眼里。这里的守宫砂,你是为太子守的么。”杨善柔隔着衣料摩挲她肘臂上。
姜珩不适的后退,摇头:“太子妃毋多虑,我同你说过,是将军念我年小体弱”
“那也不关男女之事,你能来沙场吃苦耐劳,房事有何损伤?裴将军血气方刚,又怎么忍得将美貌妻子明珠关椟?”杨善柔道。
姜珩咂舌,徐徐吐了一叹息,“杨姐姐,你不信我便罢,但裴将军对我的喜爱,想必你也是看得出来的。你所促成之事再谈下去,只会伤了太子跟裴将军君臣间的和气。不提此事的话,裴将军仍是心无芥蒂的忠臣,而我,依然如故。”
一语惊醒她的荒谬打算,还当把姜珩纳入太子东宫,就是对太子好的,但一个姜珩,哪里比一个大都督更能辅助太子。杨善柔心跳不止,她对政事嗅觉不敏,此一番所思,还念在想既促成一段美好姻缘,又可解她在后宫孤立无援的窘境,忘了想裴言昭的立场。
杨善柔反口:“好妹妹,瞧我这糊涂劲儿。我再也不提了,我们就当没有这回事。你做的臊子面很美味,大军班师在即,回到了燕京,你也常来青宫走动。”
姜珩应下,转身离开了这尴尬境地。
她折出后备军营帐不久,一小兵焦灼的东张西望,似在布谁,见到她,立刻迎上去。
“姜公子,将军一直喊着要见您。”
姜珩望了眼不知不觉沉下来的暮色,四周点起火杖,橘光摇曳,竟这么晚了。
姜珩不说话,她本就是该回营休息了。
没走几步远,又有人唤她。
姜珩抬头一瞧,大喜,按捺激动,带人去一个隐蔽的帐篷背后,见四下无人偷听,方询问情况。
“平尧!是我爹让你来找我,还是媚姑招认了什么。”无论两种情况的哪一种,她都欢喜。
平尧抱拳,先向她回报小姜府情况:“三爷不日前已从南京回到燕京,又被派往太原督查盐政,目前不在家。是媚姑,周邢台给她来信,求救于她!通过她联络窦尚书,赶往南京救人,周邢台好像陷入了一个鱼龙混杂的帮派。这封求救信被我们拦截下来了。媚姑原先就说,她联系不到周邢台,除非周邢台联系她,她被关怕了,求我们放了她,小姐看这事怎么处理?”
南京!姜珩终于找到眉目,恨不得插翅飞过去,连细软都来不及收拾,走回小帐,取了这几日太子下发的赏赐,挑些精贵小巧、便于携带的玩意儿,还有关引文牒,装满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袱,继而走向马厩。
“我们立刻去南京。自己挑马。”
平尧被她的雷厉风行惊呆:“现在就去,那媚姑的事。”
姜珩蹙眉,为了心心念念找了那么久的仇人,她狠心一回:“暂时不放,别让她跑出去乱说话,打草惊蛇。我需赶在窦邯前面找到周邢台。”
边境战事平息,大军不日就要班师,姜珩了无牵挂,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奔腾马背,沃野百里。
一个时辰后,夜色阒寂,渔火璀璨。姜珩勒马停在江岸,下马,叫平尧把两匹马处理卖给马行,改行水路。先走运河,沿黄河直下,经开封府,往东走淮河,再行陆路,星夜兼程,两人轻骑,到扬州不需半个月的时间。
姜珩租赁了一艘乌篷船,上了船,由平尧划桨,不另租渔夫。
江涛波磔,水色飐滟,姜珩立在船头,想着去南京后的种种,戚母在那里,应先去见她。
一叶扁舟行水过半,吊诡的,她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名字。
还未听得真切,平尧停下撑蒿,惊道:“小姐,是裴侯爷,他追过来了。”
裴言昭运气不佳,战争甫平,百废待兴,摆渡的也少之又少,这座狭小的港口上,恰已无一只大船小船。
他下了马后直奔水里,朝江心呼喊:“姜珩,我等了你一晚上,你就这样不辞而别,你要永远离开是不是!”
他两腿陷入凉水中浸泡,波浪冲击到他腰间的伤口,身边跟来的属官生怕他出个意外,被海浪冲走,都战战兢兢扶着他,不让再往深处里去。
男人摇摇晃晃,背后稳着七八个跟着投海的人,江浪来回的冲击,看起来煞是凶险。平尧都看不下去了,又提醒无动于衷的主子:“小姐,你走得匆忙,要不回去同侯爷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