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说没有,估计等会就成了刀下鬼。没得选择,姜珩点头,说愿意的。
贼子满意的嗯了声:“那跟我走吧,跟老大见个面。”
姜珩出了舱,跟在后面,行过狭窄闷湿的船尾,渐渐走向船肚开阔之处。
前面渐渐疏阔,人也相继的增多,汇聚一堆,窃窃私语,不知在谈论什么。带领她的汉子挤去前方,不管她了,姜珩跂立眺望,个子在一高个扎堆里显得窘迫,什么也看不到,后随人流涌动,进进退退。
“要吃刀子面还是馄饨(想被刀子捅死,还是扔海里落个全尸)!嗯?”
“咳咳,我要见你们总瓢把子(江湖组织首脑)。”
姜珩听到了声儿,感到不可置信,他怎么会来这里……
“哟,还会说黑话,哪条线上的并肩子(兄弟)。”河盗问。
男人答:“吃飘子钱的老合(水贼),同行。”
拥挤的人群开始按序排开,一直挤不到前面的姜珩骤然暴露,看到从水中被抓上来浑身湿淋淋的男人被请到桌案边。他也骤然在人群当中捕捉到了她,眼中惊愕、欣喜、怨艾、隐忍,复杂的目光一闪而逝,继而当没看见她似的,沉着的低下了头。
裴言昭……
不知他腰上的伤好了没有,当时军医用镊子钻得那么深,他还泡在水底不知多久。几乎和她同一天抵达扬州,也就是说,在她走的那一天,他不到半天时间就追了过来?
不久,一个燕颔虎须的男人在四个随从的簇拥下走出舱,往裴言昭那边去。
裴言昭主动相迎,恭谦拜会:“彭老大,久仰大名!在下裴言。”
彭老大全名彭夙,是鲸帮的总瓢把子。彭夙乜眼轻瞧:“裴言是哪位,敢潜伏在水底跟踪老子们的船,不想活命了吗!”
裴言昭嘿嘿咧唇,笑容亲昵:“彭老大还记得我婶婶邹凝香?”
邹家嫂子!那是天仙一样的人儿,早几年随鲸帮分舵,跟着他的大哥,去了松江,鲸帮还没开设分舵前,邹凝香是帮里一枝花,哪个不想娶,可惜,还是选了他大哥。彭夙恍惚了一会儿,重新打量裴言昭:“邹嫂子怎么成你婶婶了?”
姜珩听到这里心想:你想不通的事情多着了,这家伙的朋友遍布五湖四海,随口就能捏造一个干爹姑妈出来。
裴言昭面露不可言说之色,凑近彭夙,用唯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邹婶婶当年走之前怀了身孕,是你的孩子。现在孩子二十五,是我拜把兄弟……”
什么!?一席话勾起彭夙旖旎的回忆,他跟邹嫂子的确爬过几次灰,竟,竟有了他的孩儿?彭夙顿感又喜又涩,他有了这么大的儿子,却到今天才知道。
旁人不知俩人在咬什么耳朵,只看他们俩越聊越投机,彭夙招呼爬船的贼儿坐下来,让弟兄们搬酒和汤钵子(大碗),要跟对面的兄弟开怀痛饮。
没喝几杯,彭夙陡然想起件事:“我今个儿抓到个机灵鬼,菜做得棒极了,听说还会唱曲儿,来,把人带上来。”
领她来的那人迅速从一干人里找到了她,押解上去。彭夙看到她的第一眼,有点吃惊,起身,围转她打量,不时拍她肩转她胳膊。
“咋像个豆儿(姑娘),货真价实的芽儿(小伙子)?”
裴言昭本就对彭夙的磕磕碰碰不耐,见彭夙起了疑心,他立刻站起来:“她跟我一道来的,也是线上的并肩子,放她跟我一块吧。”
彭夙惊讶:“弄个巧?”
姜珩点点头,说了今早在大街上跟裴言走散,无意间被抓了来。
彭夙果断干脆,让姜珩回到裴言昭身边伺候,暂时不叫她做什么,另问:“你要跟我通信儿,正大光明的来就是,咋个偷藏在水底,被我们的人捞上来?”
裴言昭捂腹又咳嗽几声,嗓子能听出呛得很不舒服:“我没潜在水底,上了船舷边上,被人发现撞下去的,我不熟水性,潜水得淹死。”
彭夙和他摆了一阵鲸帮分舵的事,裴言昭对答如流。裴言昭自夸为人和善,交际广泛,干的是盘道(套话)的活儿,平时不怎么走水路,所以不会泅水。
夜色渐浓,彭夙没起疑心,但也没给他们很好的待遇,将两人一并带入一间狭小、恰能容存两个身板宽的舱房,从外面拉闩,将两人监管起来。
裴言昭知道,分舵和总舵十几年来早离了心,彭夙除了顾念他是他儿子的拜把子,更要防备他莫不是从分舵派来的奸细。
这样的待遇还不错了,小小的舱室……
不,是很不错。
第85章
乍一进舱室中,漆黑滞闷,待得适应,可见仓壁靠右上方开了半扇透气的小窗,从那处漏泄一爿微光进来想,细听,有江浪拍打船舷的声儿。裴言昭躺在逼仄的土炕上,施展不开四肢,他抬腿用靴尖把半扇窗户全部推开,便更多空气流动进来。
裴言昭极力往外侧靠,空出中间一拳的距离,往旁人轻瞧去,倨傲道:“听清楚,我来此地不是为了你,跟你半点关系也没有呃”
船身骤然微顷,裴言昭无所依,沿平炕骨碌碌朝左侧旋了过去。
嘴唇吧唧,磕到了姜珩的脸颊上,整个人七荤八素的摔在人家身上。
微颤的睫羽刷动他面额,裴言昭呼吸甫紧,顷刻往右侧倒开,用力过猛,忘了这褊狭境地,后背一下子撞到了船板上,发出可笑的肉搏击壁声。
姜珩轻轻地舒气,装死不闻,问道:“你来这是为了什么?不用回朝廷复命吗。”
裴言昭抬手在光溜溜的船板上徒劳的摸索,想找个着力点:“扬州我早就想来了。听闻,扬州江都这边开设有一私人盐场,道上人称东林盐场,东家叫林旭,是江都的大富商。东林盐场封锁住入口,对工人监管甚是严格,难进难出,矿地隐秘,当地几任布政使都查找不到矿地所在地呃”
浪头拍船,船身又是一顷,裴言昭手掌离壁,朝里边摔去,无声的,摔在了一团绵软如云的东西上。他眼前一昏,起初还未觉那是什么,还,舒服的蹭了下,直到,柔软的山峦起伏跌宕。
“我,”裴言昭骤然往外退,又不记事,磕到了后脑勺:“嘶。我递了奏疏向圣上禀明有要事,去边镇巡视军户情况,考察以便调任到燕京戍守京都。还没等到结果,但我此番立下军功,这点请求不在话下。”
姜珩眨了眨眼:“你岔话了,方才说的不是这个。”
“……说的什么来着。”
“当地的布政使找不到林家私藏的矿地。可是,现在的盐商都需要向府衙支取盐引凭证,我没有听到丁点风声,说江都私盐贩卖成疯?”姜珩道。
裴言昭拉回思绪,“嗯,盐引是朝中大官私开的,他们跟当地府丞勾结,用外人不知道多大的盐矿,牟取暴利,就连当地百姓也以为他们是正经的盐商,谁会告密?昔时朝廷派下御史,他们合伙隐瞒,御史也查不到眉目。我也是从源头得知这里,顺藤摸瓜找过来呃”
他悠悠然说畅了话,毫无防备的,又倾了过去,这回手臂迅疾一撑,抵在另侧船板上,甫一抬头,一双清澈莹润的黑眸近在毫厘,往下,琼鼻朱唇,一缕幽香似有若无的萦绕。
喉咙饥馁似的滚动,裴言昭即刻滚回去,这回不侧躺,改平躺。
方才念着与她拉开距离,侧身相对,容易倾倒,平着睡虽挤,也不用时不时来个猝不及防的意外。
裴言昭不与她多谈盐商的事,另道:“还有你娘被抓走的事”
“你知道我娘被抓走?她还平安吗?现在在哪里?”姜珩急急问。
裴言昭道:“遵于礼数,即使你我是同床异梦的假夫妻,我来了之后也没有理由不去看望岳母,”他先解释了句,继而道:“我去玲珑居时,向那里人打听,得知姜夫人被抓走的情形,所以赶到这里来找人。在我偷行到船上时,听到他们说‘挑两个阳埝舱房里的年轻娘们给哥儿们解解闷’,料想你娘就被关在那处。”
“阳埝?阳埝是哪里啊。”
“南头舱房。”
“好啊,太好了。”
话音甫毕,一直由右往左的浪头转了性,向右回拍。
姜珩无力的坠侧,摔在了一尊柔韧的肉垫上。
她迟疑了会,既来之则安之,装死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