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渡完水,将要抽离之际,裴言昭似有察觉,不顾肩上剧痛,圈臂将人紧拥,勾缠住她唇舌,不让她走,仿要汲取殆尽她的全部,搅弄春池。
裴言昭亲着亲着,觉她反应愈小,慢慢停了下来,蹭着她嘴角,柔柔搂着她:“阿珩,还,喝水吗?”
姜珩奄奄一息趴在他身上,声若蚊蚋:“你先喝,我好累,休息一会,就一会,你记得叫我。”
裴言昭轻拍她的纤背,哄她入睡。
慢慢的,他清晰的目光流连到她赤红如霞的面颊上,他伸手抚上去,像火在烧,烫得他心尖发疼,。
右手撕扯着伤口往上,虚笼着她的脸颊,遮挡日光。他左手一点点往下,蔓延过她这具羸弱却拉着他走了那么长截路的身子。
他牵到她睡梦中尚在颤抖的手腕,带起来,入目的疮痍再次惊到了他。掌心周边磨破了皮,中央拉出一条绳子嵌入的伤痕,隐见骨肉,血和草灰泥土混染。
裴言昭除了父母亡逝,生平第一次被逼出了泪,牵她手到唇边不带慾念的亲吻,万分自责懊悔:“你骂得对,说什么喜欢你,想对你好,我这算什么,你都在我怀中累睡着了,我还想着干混蛋事。我不应该让你跟过来,为了一己私欲,太子在要求时,我没有全力阻拦,只为了跟你待在一块。不要,我不要再把你变成第二个谢照岚。阿珩,我以后再也不强迫你做任何事,不会再烦着你。”
回光返照般,他仿佛用光了力气说这番话,声色慢慢弱掉,音落,人昏了过去。
月色溶溶,四野暮色,消减了白日的暑热,空气变得清凉。
裴言昭在颠簸中醒来,他仰视到月光下一前一后两个高大陌生的身影,心中一紧,忽感怀中抱着一团软乎乎的东西,他侧目望去,是姜珩在他身边。他登时心中大定,身体往竹筏旁挪,让出更多的位置让姜珩躺得舒适。
这才环视周围环境,视线朦胧间,一座草庐就立在牌坊后的不远处,鼻边也飘来阵阵药草味。
裴言昭摸了摸姜珩的头发,神智依旧忽明忽沉:“我是不是在蕉鹿之梦中,但愿是,真的有药庐。”
第63章
清风解愠,姜珩在一片醺风温柔的拂抚中逐渐苏醒。她抬手揉眉心,眼一睁开,郝然见掌心处裹了一层细软棉纱,她心中疑惑,撑着席簟立坐起来。
竹床靠窗而设,姜珩偏头侧目,便能从偌大的窗屉下望出去,屋外遍植修篁翠竹,碧绿洗目,边置数个五六层架子,垒簸箩竹篮,似乎在曝晒什么。
再看里面,亦是一间竹篾茅草搭就的屋子,屋内设床、桌、椅、木柜简单家具,说是在乡村农家,也不像,处处显得雅致不俗。
姜珩见自己的男装并未换下,稍稍安心,趿鞋下床,出了屋子。门两边挂了艾蒿和雄黄,前面仍摆设木架,上放簸箩,她取里面的东西嗅闻,认出络麻、白术、川穹几味普通药材。
她心中一惊,跑到外面牌坊下去看,只见头顶额扁用颜体黑墨写了‘药庐’二字,笔力遒劲,气韵流畅。复走进去,本想去寻裴言昭在何处,却被石桌上几页用砚台压着的纸张吸引过去。纸张写的是些她不精通的药草药理,字迹润圆潇畅,好似同出于写额扁的一人。
“你醒了啊。”
姜珩正想挪开砚台拿起来细观,闻声做贼似的缩回手,藏于身后,踅身。
男子双肩背竹篓,后堆新鲜采集的草药。他身穿不染尘埃似的月白右衽长衫,束逍遥巾,眉若风裁,五官隽朗。人长得不错,品性不知如何。
姜珩拱手行礼,指桌相问:“敢问,那是你写的吗。”
男子循望,颔首,一壁摘下背篓,给药草归类分放:“是我写的。有什么指教吗?”
姜珩再度施礼:“原来是薛公子,失敬。”
“哪个薛公子?”
“薛青暮,薛公子。我认错了?”
“你是如何得知的。”薛青暮感到诧异,他来药庐学医已经两年多,快淡忘尘世,尘世也忘记了他,除了薛府每年派来的人,还有谁认得他?
姜珩还指桌面,流云侃道:“大家师承一脉,有迹可循,譬如王献之向其父王羲之习书书法,王羲之拜师在钟夫人门下,钟夫人又师承钟繇。我侥幸读过一篇大学士薛老爷子对治理蒙古的策论文章,这等云锦天章里面的内涵,我是不大懂了,但字是反复观了数遍,还曾临摹过。”
“你的字迹跟薛老爷子的风格相像,我又听闻,薛家两年前出走了一位不恋权势、隐逸山林的膏粱子弟。斗胆猜测,你就是内阁辅臣薛远鸿薛老爷子的孙儿,薛青暮了。”
薛青暮深深看了她一眼,继而一笑:“什么不恋权势、隐逸山林,姑娘谬赞,我就是一逃禅煮石之辈罢了。这里不似燕京的广夏细旃,不晓得你住得惯吗,缺什么尽管说,我让药童添置。”
薛远鸿是保和殿大学士,可谓内阁首辅,是皇帝最倚重的大臣,没有之一。薛家不仅在于四代辅君功绩无人可匹,且不勾结、不站党,不仅为皇帝信赖,常为一些春夏旱涝灾区放粮拨款,于平民中口碑也是极好。
姜珩想,那段云赋不喜钱财不恋名声,但一个人,总有他的弱点。念他为国为民,说不定看在同道中人薛远鸿的面子上,会答应给裴言昭治病,便想跟这位薛公子交个朋友。
然他不愿提及薛家,很快转移了话题,姜珩借不到这份光,也不敢冒进惹人厌烦,轻笑着顺他答:“寒木春华,各有各的好,燕京是繁华阜盛,这里是桃溪柳陌,偶尔换换风景,我觉得蛮新鲜的。倒是打扰到你们了。”
这份不虞之誉,薛青暮头一次听,也可能是来访客人太少的缘故,他客气回:“你们能来,犹闻空谷足音,谈不上打扰。”
姜珩四下顾盼:“我的朋友,也被你们救了?”
“嗯,他在那间屋休息,你可以去看他。”薛青暮指了东厢一间屋子。
姜珩:“这是过了多久了,他没有毒发身亡?”
“他吃了药你不知道吗,”薛青暮看她不知身处何年何月的懵懂样,道:“没过多久,按照那位兄台的毒性来看,你们爬了最多不过六个时辰的山,然后你们都昏倒在山上,被药庐的弟子发现,抬了上来。”
姜珩有诸多不解:“山下一个老伯告诉我,到达药庐要绕上八十一环,约四五百丈。难道这里不是段镇抚开设的药园。”
薛青暮看着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这消息的确是段家药庐放出去的,老伯没有说谎,但其实,并没有五百丈那么高,只是为了考验来人的意志力。这个主意是药庐的弟子想出来的,至于我师父肯不肯帮你们医病,要等他来才知道,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
“考验意志力?那我们算通过了吗,所以你才救我们上来?”姜珩还真以为要走上十天半月呢。
薛青暮微笑,眼中透着一缕油然的钦佩:“求医问药者雇人八抬大轿上来的人不少,但遵循我们的规定,只由家人带上来的,你们是第一个。姑娘被抬上来时,气息比中毒的人还虚弱,至情至性,不管你是病人的朋友还是心上人,当然算通过了。”
姜珩还有不解:“怎么要设这么古怪的要求,只能由挚友家人带上来。”
“这牵涉到我师父一点私事,需要人帮他达成愿望作为治病的交换条件。”
“那愿望必定不简单,所以雇佣来的人不会尽力去做,唯有心性坚韧的人,才可能助段镇抚达成心愿。”姜珩接话道。
薛青暮点头:“姑娘真是聪明。”
“那段镇抚什么时候过来呢?”姜珩询问。
“这个不用着急,我师父答应过来看,就不会等到病人出了事才来,裴都督吃了药,暂时不会有事。”
对方说出裴言昭的身份,姜珩忙道:“忘了同你交待,里面躺的正是此次征伐鞑靼的五军统帅裴将军,我是他的夫人,姜珩。”
“噢,”薛青暮略低下眼,弯腰,从背篓中取出一卷帛书,“我原先也不认识你们,是看到了裴都督身上的玉牌,我禀报给师父,师父替你们跟太子报了平安,扬言不日归返,以稳定军心。就在早晨,太子也通过驿站发信的地址,回了信,要我们转交给裴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