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夷然躲进厕所给许明安打电话:“哥,你在忙吗?”
那头明明有人聊天的声音,可许明安还是回答:“不忙啊,囡囡有事吗?”
他似乎走动了几步,很快话筒里就安静了下来。许夷然无聊地拽动水池边的抽纸:“我今天算了算,怎么还有十天才能去学校啊……我已经不想在家呆了。”
“为什么?”他问。
许夷然老实答道:“你说呢?我跟老妈半句都聊不下去……”
许明安轻叹口气,安慰:“再忍忍吧,只有十天了。”
心有灵犀就是不一样,许夷然感动。平素里她跟闺蜜或是张浩宇抱怨自己跟母亲关系紧张,他们的回应无一不是:“她毕竟是你妈妈啊,你让让就好。”
她听一次就反感一次,都什么年代了,还来“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那一套?
“囡囡,”趁她不说话,他赶忙笑着讲,“我这几天帮你跑了几所琴行,看中了好几把琴,弄得我都有点选择恐惧症了!要不还是等你来了,我带你一起去选?”
一句平常的言语勾起她无限的憧憬,许夷然微笑:“好呗……”
二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了起来,说的多是些生活里的琐事,但这碗电话粥依旧可以煲很久。许夷然腿站麻了,就靠着墙根蹲了下来,眼皮刚抬,看到面前走近一双纤细的腿。
顺着腿往上看,苏溪正对着镜子,把漠然的侧脸留给她。
“先不说了,回头再聊哈!”许夷然匆匆对话筒耳语,旋即火速挂了电话。
苏溪抬手拨耳际的头发,并拿出口红按在唇瓣上补色。
“夷然……”刚补完色的艳丽嘴唇开合,“我看你也十八了,应该懂点事了。”
许夷然怔神,扶着墙砖站起来,语气冷硬:“什么啊?我挺懂事的啊……”
苏溪一副懒得跟她计较的样子:“我建议你多听听家里长辈的话,别老是做一些令他们生气难过的事,毕竟你是他们养大的。你阿嗲那么疼你,万一哪天被你气坏了身子,你得后悔死。”
话里有话,许夷然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明明白白。她攥着拳头,佯装镇定:“谢谢你哦,你可真会说话,平白无故咒我阿嗲,回头他要真出什么事,你是不是也得有一份?”
苏溪脸色骤变,高跟鞋尖一转朝向她:“你跟明安比,真是各方面都差远了!”
许夷然耸肩:“你的梦中情人又不是我,你管我好还是差……”
爽极,看着苏溪僵直的面部轮廓,许夷然就差当场爆发出大笑。她走到水池边洗洗手,离开前不忘朝苏溪弹了两下水珠,在她愤怒的眼光中嘚瑟无比:“姐姐,口红挺好看,就是你没涂好……”
***
许夷然到上海的第一天,许明安放下所有手头的工作去接她。
兄妹俩所受到的差别对待是在日常生活中见微知著的,想起他当年大一入学,那可是除了谭向真,全家都出动的阵仗。如今轮到她,只能一人拽着个28寸的大行李箱,稍不小心就被上海站密集的人流吞没。
许明安在人群中找到她,二话不说卸下她的背包,将她手里的箱子接过去,一脸心疼:“累狠了吧?”
许夷然大大咧咧,竟还笑得出来:“不累啊!刚刚我还拎着箱子下楼梯呢,你不知道,旁边路过的男的,都拿震惊的眼神看我!”
“辛苦辛苦,”他笑,“一会儿带你吃顿好的补补。”
走了几步,手机响了,她拿出来一看,不由呢喃:“只有阿嗲疼我。”
谭向真给她发了条微信问她到没到,大概用的是手写输入法,第二个“到”字还打成了“倒”。
许明安不需问,就知道她的意思,腾出手在她脑门上蹭了蹭,擦去她满额的汗:“不止他疼你。”
行人来回穿梭,许明安面对她站立,像在逆流。许夷然笑着看他:“明白。”
由于离入学报到还有两天,吃完饭,许明安得先把她的行李拉回家里。路上遇见下午时段的高峰,堵车时许夷然望着窗外,小声问:“哥,之前听苏溪姐姐说要来上海……她来过了吗?”
肉眼可见他把握方向盘的双手一愣,随后用叫人听不出情绪的语气回:“嗯,我请她吃了一顿饭。”
车子好不容易驶上高架,一旁的大楼仿若被拦腰斩断。许夷然平静地说:“我跟张浩宇十天没讲话了。”
许明安上眼睑一抬,企图从后视镜里看她的表情,奈何她坐在视角盲区。他低声问:“为什么?是他惹你生气了吗?”
许夷然沉吟片刻,答:“也不算吧……我估计我们也快结束了,反正我也不喜欢他,以后又得异地,没什么好继续下去的。”
许明安没说话。
“之前虽然没主动追求过恋爱这东西,但是有时候看别人谈恋爱,我心里也痒痒的……结果谈了又发现不是这么回事,怪失望的,”她整理了一下坐姿,短裙下面是交缠的光洁的腿,“可能还是得互相喜欢吧……”
车又在高架上被迫停留,许明安索性熄了火,调试车载MP3播放古典音乐。钢琴徐徐由前奏过渡到正曲时,他从前座递过来一件西服外套。
许夷然愣住:“干嘛?”
“把腿盖上,”他没回头,“我空调温度开得低。”
许夷然接过来,老老实实地搭在腿上。西服面料滑而不廉,深灰底面上有浅黑色格子纹路,不细看难以发现。许夷然双手搭在西服上,不由慢慢把衣服攥进拳心。
快二十分钟了,前方机动车排起的长队半分未移,许明安心烦意乱,几度向开窗过一过烟瘾。
许夷然看透,坏笑:“你抽吧!我不介意。”
闻言许明安惊讶地回头,目光落到她腿上的西服外套:“这你都能看得出来?”
“不知道某人在独居的日子里,烟瘾进长了多少呢?”她揶揄。
他无可奈何,笑着开窗,顺带掏出一根烟叼进嘴里。刚欲点火,后排的她一声大叫:“别动!放着我来!”
许明安微微侧转身子,将火机递给她。
许夷然起身的动作很急,西服直接从腿根滑落到地上。她专心于为他点火的“工作”,前倾身子趴伏在他的椅背上,俯首凑到烟前。许明安侧颜的气质清冷安定,与她手中的火苗形成极强的反差。
火苗凑到烟头下面,可他迟迟不吸气助燃。
许明安走神了,偏离的余光一直盯着妹妹日渐抽条的身姿。一开始无意看她压在裙腰里的上衣下摆,后来又无心打量她笔直的双腿。
“哥。”被她拽回现实,他对上一双奕奕的眼眸。
烟头下缘的火舌欲燃又死,死而复燃,许明安醒过神,深吸一口吐气,捏下烟夹在指间。
“怎么了刚刚?”她疑问。
“没事。”
***
霓虹灯起,夜色降临。
许夷然在哥哥家清清爽爽洗了个澡,吹完头发边玩手机边等他回来。
其实舟车劳顿已让她十分困乏,但他说要带夜宵回来,她就是把眼皮黏在眉毛上也得等。
手机没什么好玩的,左不过漫天的娱乐八卦和同学们刷了屏的美食照片。她丢下手机,在客厅里呆立半晌,歪头看向他漆黑的卧室,心下一动,跑了过去。
许明安卧室可真叫一个寡淡如水。一码的灰色床品三件套,两立深黑大衣柜,六面空落落白漆墙。就连灯光也是冷调的,许夷然站在门口,轻轻叹气:“真是一个性冷淡……”
自小他的卧室对她就是全透明全公开,哪怕她在不懂事时,曾经无数次弄乱过他的书架,弄得他收藏的邮票东一枚西一张,他也从未对她有过指责怨怼。
慢步到床前,许夷然不禁想起,六岁以前她还常溜到他的床上,与他一道挤被子午睡。
她睡觉向来野,有过经验的人都直言她像从山上抓下来的泼猴,独独许明安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你睡相很乖。”他每次都这么说。
嗅到熟悉的属于他身上的特有气息,她双手微微颤抖,再醒悟时发现自己已经趴倒在他的枕头上。
“唉……”舒服到长声喟叹。
辗转几下,她听着楼下遥远的鸣笛声,徐徐将脸冲下压在了枕头上面。
十一点过半,许明安紧赶慢赶终于抵达公寓楼下。
下车前他伸手探了探打包的牛蛙面条,深怕它被放凉了,现在赶去重买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