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分两区,一区是灰色沙发与正对面的电视,另一区陈设一张全白的书桌。许夷然看到桌上立着一张相框,慢步走过去,好奇地低头。视线迷离间,她竟发现——
相框里是她的照片。
桌上物件都很齐整,台历下面压着一本摊开的草稿纸,她伸手随意翻了两张,旋即失语。
有张纸上被熟悉的字迹沾满,写的都是“明安,愿前程远大”。
这是她送给他的祝福语……
当年许明安还差一个月就要高考,恰逢许夷然读完全本查尔斯狄更斯的《远大前程》,于是她专门订做了一支毕加索钢笔,思前想后,决定在笔身上镌刻这句话。
许夷然不知心里何滋味,合上本子塞回去,她捂着心口坐到桌前的椅子上。
浴室推拉门一响,着睡衣的许明安湿着头发走出来,到客厅门前看了她一眼,转身朝厨房走去:“醒酒汤应该好了,我端给你喝。”
许夷然沉默不语,夜风急了一阵,阳台帘起又落下。
他端着一碗气味刺鼻的汤走来,刚洗完澡的五官显得很清爽。站在她身前,看见她迷茫的神情,他笑:“傻了吗?来,喝了会好受点。”
许夷然被动地接过碗,鼻头一皱:“唉……能不能不喝啊?这气味真奇怪。”
她与人讲条件很少成功,唯独许明安会惯着她。他抬手背在她脸颊上探了探,发现没那么热,便饶过她:“好,那就先不喝……如果你一会儿难受得厉害,再把它喝了。”
许夷然“嗯”了一声,扭头看向桌子上的照片,呢喃:“这好像是我初三暑假照的……”
许明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对着照片里的豆蔻少女点头抿笑:“是啊,你那时候还是短头发。”
“哥……”她唤他,他转过头来她又不说话。
“嗯?”他声音低沉又温柔。
“你就这么想我啊?”她抬头,弯起嘴角问。
许明安眼里有一晃而过的局促,抬手揉揉她的头发:“可不吗?谁让我和囡囡最亲。”
顺着这个动作,许夷然又坐直了一点,似乎在用肢体语言回应他的手掌。
夜风又起,帘卷帘舒。莫名试探的旖旎气息在缄默的两人之间流转,望着许夷然嫣红的脸,许明安忽而冲动,收紧移到她后脑的手,向她低下了头。
许夷然瞬间清醒过来,在他鼻尖落到咫尺时往后一退。
“囡囡……”他好像有些失落。
“哥,”她垂眼,犹豫地说,“之前那件事,苏溪好像看见了……”
***
十八孟秋,迈入大学校园的许明安在国庆节放假回了趟家。
同窗情谊在这时最深最烈,刚刚才东奔西走的人又有机会聚到一起,聊一聊大学的新鲜事儿,槽一槽不如高中同学好的新同学。盛情之下,许明安当晚在聚会上喝得酩酊大醉,幸好还有意识安全走回家,只不过进门被谭向真好生骂了一通。
人在醉时,会下意识想见最思念的人。故而许明安换鞋上楼后,直奔许夷然的房间。
房间亮着大灯,许夷然正坐于桌前,撑着额头疲倦地在作业中挣扎,听见响动,回头看步履有些踉跄的哥哥。
“哥,你喝多啦?”她惊奇地问。
许明安坐到一旁,笑:“还好吧……我觉得我没喝多,囡囡有不懂的题吗?我脑子挺清醒,还可以帮你解题的。”
他喝多的样子乖顺里还有点叛逆,许夷然觉得好笑极了,伸手捏捏他的耳垂:“你喝多啦!去睡觉吧!”
“唉……”许明安长叹口气,起身站到窗子前,引诱她过去,“囡囡,你过来,现在天上有颗特别亮的星!”
许夷然半信半疑,扔下笔走过去,抬头一看,大失所望:“哪有啊?我看是你喝多了眼前冒的星星吧!”
风起帘动,许明安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站在地上霜里。许夷然受到感染,也不发声,陪他一道安静。
夜空本就很好看了,有无星星又何妨啊……
不觉中,两个人挨得愈来愈近,几乎就到了肩踵相摩的地步。情愫在不明时最迷人,许明安突然朝她转头,搭住她的肩膀吻上她的唇。
许夷然怔愣,但没有反抗,不知不觉就落入他眼中的黑夜。
唇齿相碰,气息交缠间,她不仅尝到了酒味,还尝到他比酒还浓郁的危险情/欲。
窗帘在风的撩拨下轻轻抬起,蹭了蹭二人的脚尖,许夷然向前靠近哥哥,抬手勾住他的脖子。
就在痴缠快至不可收拾的地步时,门外响起走动声与对话,许明安火速松开了她,退后好几步急喘。
许夷然也一样慌乱,目光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囡囡……”她听见他在身旁轻声唤她,“离开苏州,很想你。”
不知他是不是特意把第一人称筛去了,总之他这句话听起来很游离,向前一步嫌多,向后一步又不甘心。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留她在窗前呆立了很久,全身的滚烫一时消褪不去,她得让风再多吹一会儿。
窗帘时不时就翻动,她低头看向窗外,花园围栏外正站着一个身影,毫不避讳,抬头用冷淡的目光与她视线相对——
那就是苏溪。
第5章 上
望月茶楼,茶盏叮当,三弦俏皮。
台上在唱《白蛇传》,男女双档:“一年几见当头月,但愿得是花常好,但愿月长明,人长寿,松长青,但愿千秋百岁长相亲,地久天长永不分。”
许夷然喝了三大盏茶,仍不知撑。谭静嫌她模样懒散难看,狠狠戳了一下她塌下去的肩膀,用的是气声,可语气端的叫一个凶狠:“倷喊苏伯伯了没有啊?!”
许夷然皱眉,余光瞥了一眼正对面乐乐陶陶的苏氏父女,不耐烦:“我喊过了啊!”
“自己耳朵不好没听见……”她在心里腹诽。
苏父听见,笑眼和稀泥:“喊了喊了,夷然很懂礼貌的!”
谭静转瞬就换了笑脸:“哎呀,你客气哦!我们夷然眼头木屑(呆头呆脑)的,我真怕她不晓得这些事。”
许夷然发现,但凡苏父转头看向她这里,苏溪就会把笑容收起来。女性的直觉一向很准,尤其在观察对象是同性时,这种直觉会准到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地步。
台上女角儿摇曳着身姿下去了,男角儿挪凳子到中间,换了曲《狸猫换太子》。谭静捻了一粒瓜子夹在牙齿间,听得入神。苏溪扭头看她,关切地问:“阿姨,最近您和爷爷身体都好吧?”
谭静又把瓜子拿下来,攥在指间慢条斯理地拨,言笑晏晏:“蛮好的呀,谢谢小溪呀。”
苏溪想了想,又问:“不知道最近明安身体怎样……感觉他应该会很累……”
呵,终于切入主题了。许夷然低头,暗自翻白眼。
一听“明安”二字,谭静瓜子也不拨了,来劲得很:“哎呀小溪你关心他啦?你可以自己去问他的哈哈!我平时给他打电话他都不怎么说的,噢哟有代沟了啦!你们关系好,你问他肯定会说的!”
苏溪脸红,嘴角的笑忍不住:“没有啦阿姨……也就是好久没跟他联系了,正好想起来了,就问一问。”
“晓得!”谭静眉飞色舞的,一直在笑,“我晓得哦!”
谭静的嗓音又尖又细,离得又近,传过来像要割裂许夷然耳膜似的,她假借撑下巴的动作,把食指伸进了耳朵里。
苏溪受到鼓励,开始直白了起来:“其实我过段时间要去趟上海的,到时候……我替您看看他。”
换了只手撑下巴,许夷然慢悠悠地插话:“他挺好的啊,每天跟我打电话都很开心,谁说他累了……”
空气有一瞬的沉寂,许夷然忽然感到大腿一疼,低头发现谭静做了美甲的手指在狠狠拧她,面上咬牙切齿:“你懂个屁!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
“……”许夷然疼得吸气,脚一跺甩开了她的手。
谭静冷眼威胁她:“你要再这样你就赶紧滚回家!”
本想赌气一句“回家就回家”,可转念一想,许夷然又不服气就这样低头,便横着眼瞪回去:“我才不回去!是阿嗲叫我一道来的,你管不着!”
逞完一时口快,许夷然不顾她的反应,站起来就往厕所大步流星地走去。
后头评弹词曲不换,又从头唱了一遍:“谋夺正宫叵居心,狸猫剥去皮和尾。调换真主不该应,忙将狸猫把太子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