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夷然忽视了这个问题,嘴角一弯,平淡地笑:“哥,我真恨她。恨她选我做女儿,恨她把这个病带给我,我真的很恨她……我希望她去死。”
许明安低头,替她掖好腰侧的被子。
“我的人生是不是毁了?”许夷然突然伸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背,“我居然得了这个病?我和我最恨的人得了一样的病……我会不会也会像她一样发疯?像她一样失去情感,变得冷漠无情?会不会像她一样,每天都想着怎么弄死我的女儿?”
许明安沉默地向前倾,将下巴搭在她瘦削的肩膀上:“许夷然,你不会……因为你有我。”
“等我彻底疯了,你也会走的。”许夷然苦笑,开始对他的拥抱产生抗拒。
“你变成怎样我都不走。”许明安贴上她冰凉的脖颈,反复摩挲。
“囡囡,现在医疗科技很发达,”手掌扣住她的后脑,他用暗力将她往自己怀里带,“很多得了这种病的人,后来都治好了,都依然正常健康地生活着。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会一直陪着你……总之我有绝对的信心,你一定会痊愈。”
许夷然和他交颈,话语尽是无奈:“她也治好了啊……可你觉得她像是个正常人吗?”
“你和她不一样啊……”一夜未眠的许明安声音沙哑了很多,充满着疲倦的颗粒感,“她性格有缺陷,即使不生病也会做出很多不正常的举动。但是囡囡,在哥哥心里,你一直是最善良的人。等你治好了,你还会像以前一样的。”
“哥……我哪里善良了啊?”她声线怆然,“我干了这么多坏事啊……我以后也会成为你的累赘,你不觉得,带着一个神经病在旁边,会耽误你的人生吗?”
明安明安,明日平安顺遂。他应当有最美好最繁花似锦的前程,为什么要囿于她的拖累?
许明安心急了起来,死死抱住她:“许夷然,我没你不行的。你不要说自己是累赘!”
病房里有淡淡的苏水味儿,许明安松开怀抱,双手扣住她的脸颊,逼她望进自己澄亮坚毅的双眸。
“囡囡,我们都豁出去吧,好不好?”他咬牙,语气倒不像在问话,而是直接向她递出邀请。
许夷然瞬时失语,因为她看见许明安在哭。
他痛哭的样子很克制,目眦尽裂,眼中胀满红血丝,额前青筋密布。看她不说话,他更着急:“夷然,你不想回家吗?哥哥还要带你回家的……”
回家,回上海,回那个使他们自由的庇护所。他们会一起烧菜,一起在阳台抽烟;在那张宽大的沙发上做/爱,在每一个新年到来的时刻相拥。
许夷然想到以上种种,露出向往的神色。她以额头轻轻撞向他的,笑道:“好,你带我回家吧。”
也许许明安从未设想过,随着时间的迁移,病情越来越重的许夷然会变得多么可怕。因为在他心里,这个人会永远是他记忆里的样子……
会永远是他的家。
病房很安静,走廊亦没有喧闹。清冷天地,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
得过且过,又何尝不是一种活法?
许明安凑近她,在吻她之前说了一句话——
“我的勇气和你的勇气加起来……”
足以对抗一切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结尾的话出自王小波。
第23章 完结章
然而,一切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轻易。不知是他们的勇气不够,还是面前的山太高,让他们难以跨越……
许明安趴在窗沿上抽烟,视线里,楼下川流的汽车在白雾中模糊。
许夷然闹腾了一上午,哭喊自己身上有很多虫子在爬,问他能不能帮她捉光。他什么办法都用了,假意替她拍打,用花洒在她身上冲水,反复折腾,依旧徒然。最后他只能给她喂了半粒安眠药,在卧房里播放《G String》,让她沉沉睡去。
医生说她的病症为青春型,此类型起病急且重,患者长期困于妄想幻象里,往往很难治愈。这些话他没有告诉她,而是全部咽进心里。在她面前,他永远只会这样说——
“你会好的,万事有我。”
他有时候甚至会有一个疯狂的想法,倘若刚刚过去的新年就是噩梦开始的号角,那他宁愿在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带她一起赴死。
这段时日里,许明安的生活很难熬,可以“步履维艰”来形容。
许夷然休学了,他放心不下,又舍不得将她送到医院里,故而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待在家里陪她。
因为妹妹意外得病,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带她求医上,而全然忘记了当初给Steve的“三日诺言”。三天过后,所谓的“内鬼”没有找到,Steve从公司撤资,并撬走了近乎三分之二的员工。
他一开始还想挽留,连想找Steve亲自向他鞠躬道歉的决心都下了。可后来他听闻Steve去的就是D公司……那一瞬间,他明白了所有,也放弃了所有。
其实许明安从来不信什么所谓的“宿命论”,大抵是因为他以前过得太顺。等到命运将磨难一股脑倒进他的生活,他抬头看到四面都是张牙舞爪的恶魔时,也不得不相信。但他又能怎么办?似乎除了点上一根又一根的烟,他什么办法都没有。
许夷然似乎是醒了,房间里开始传出动静。
许明安叹气,将烟扔掉,匆忙赶到她身边。
“哥,还有虫子在爬,好多好多虫子……”许夷然盘坐在床上,用手使劲抓挠自己的颈子,所过之处,皆是触目惊心的红。
她像想吃糖却要不糖一样开始打滚,哭腔沙哑凄厉:“你帮我抓掉!哥你快点帮我抓掉!”
许明安冲上前,将她不安分的手掰离她惨不忍睹的皮肤,紧紧攥住手心里:“囡囡!没有虫子!你看着我,看着我!”
许夷然听不进去,始终匍匐在被面上。
许明安心里有一波又一波的烦躁绝望,但他不想承认。他明明是愿意为她舍弃一切的,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忍受。
于是他将她从床上拽起来,逼她与自己对视:“许夷然,你先静下来!你听我说……”
他开始解她的扣子,后用手掌在她的皮肤上轻柔拂过,掌心下面是骇人的滚烫。
“你看,我帮你把虫子弄走了,已经没有虫子了。”
许夷然稍稍安静了一点,颤着双唇缠住他的脖子:“哥,我变成怪物了。”
“没有啊囡囡,你怎么会是怪物呢?”许明安抱着她轻轻摇晃,无力又痛心地低声哄道。
她浑身都是汗,蹭到他身上是黏腻的触感。许明安无奈地叹气,含住她不安的唇热烈地亲吻。
***
早起,亲眼看许夷然吃完药,趁她睡回笼觉时,许明安得回一趟公司处理剩下的事。
许夷然今天还算正常,其实她也不是每天都会发病,大概一星期两三次的频率。
临走时她还从被子里伸手,给哥哥打领带,并笑着对他说:“加油!”
许明安很恍惚,仿佛看到四年前的她,站在家门口给要去高考的他递了杯热牛奶,而后告诉他——哥,你一定能成功。
许明安放心地走后,整个屋子都死寂。许夷然缩进被子里,没睡着,而是用手机看了一整部的《万物理论》。
她哭得稀里哗啦,所有感动的情绪到达极点,又因谭静的一呼电话戛然而止。
谭静告诉她,谭向真刚刚断气了。
还告诉她,她哥哥的公司本该前途光明,是她的频频牵累导致新产品上市失败,合作股东撤资,进而倒闭。
“倷还想害我们家多久?倷个害人精放过我们好不好啊!”
挂断后,这句话一直在许夷然的脑海里盘旋。她躺回被子里,伏在哥哥的枕头上,仿佛这样就能亲吻他的脸。她想到《万物理论》里,霍金决定放手,给简更好更幸福的生活时,他问道:“How many years?”
简回答:“The doctor said you had two, but now we had so many…”
诚如她在之后所说的“I loved you. I did my best”,许夷然觉得哥哥业已尽了他的全部。也许许明安要的是曾经那个正常、健康、快乐的许夷然,而不需要现在的她。谭静说得并没错,她该放过他们了……
许夷然想着,穿上鞋,走到了阳台上。
记忆澎湃如泉涌,混着高空的寒风一道向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