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津+番外(24)

自幼畸零,根孤伎薄,举目唯有两人可以依靠。如今成人,该回报了,其中一人又要远走。

也不知为何她突然变得这般不能控制情绪,好像一下子成了情绪的奴隶。即便听见许明安有力的承诺,看见他一直坐在旁边,许夷然依旧绝望,甚至盼着自己可以立刻消失。

一刻也不耽搁,赶到医院时,病房里除了谭静和许炎,居然还有苏溪。

谭静一见儿子就宛如得救一般飞扑到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倷阿嗲不行了……”

从进门的那一刻起,许夷然的目光就定格在了病床上。她脚步沉沉,慢步至床头,从被子里牵出谭向真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抚摸。

眼泪掉下,而她面上依旧平静,甚至还能微笑:“阿嗲,倷睁开眼睛看看夷然呢……”

谭向真平躺的模样与他以前每个午间在摇椅上小憩的姿势无异,不过一场大病让他枯槁了很多,本该丰润的脸颊凹陷了下去。年中他明明还算硬朗有精神的,现在却变成了这副惨相。许夷然乍一看,觉得十分陌生。

整个病房,可能要数苏溪是最理智冷静的,于是她走到许明安面前说道:“谭爷爷是癌症并发的急性呼吸衰竭……发现的时候耽搁了最好的抢救时间,现在陷入了深度昏迷。医生说……”

她顿了顿,将语气变得哀婉:“得看造化。”

许明安双臂支撑着垂垂欲倒的谭静,目光却一直黏着在许夷然和谭向真身上。苏溪轻柔的话语似近似远,他听来觉得很不真切。

人之将死,就连呼吸机的低鸣都像是对大限的倒数。许夷然侧脸贴在被面上,顷刻将那一块的白色晕得全湿。

“阿嗲……倷走了,夷然就没人爱了。”她这样淡淡地说着,传到许明安耳里宛如刀割。

苏溪在此刻转动眼珠,盯向许明安。

而哭得眼花脸肿的谭静居然冷哼了一声。

“哭什么呀……现在是哭的时候吗?”许炎靠在窗边嘀咕了一声。他以为自己声音很小,但其实所有人都听见了。

谭静迅即从儿子怀里站起,转过身来对着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你有没有良心啊!床上躺的是你的救命恩人诶!你许炎要是没我们谭家,你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窝囊废!”

霎时间,二人又吵作一团。苏溪还会去拉一拉,许明安直接放弃由他们去了。

“别吵了!”

许夷然奋力一喊,喧沸的空气又降了下来。

原来是谭向真醒了,此时正眼皮半搭,露出浑浊的双目。他看着最疼爱的外孙女,用尽全力抬手替她抹眼泪。呼吸罩下他的声音很是模糊,但许夷然听清了,说的是……

“囡囡莫哭。”

“都别吵啦……”谭向真闷咳,咳中有浓痰阻遏在喉咙间的怪声,“我啊,还有话要交代……”

谁能比自己更清楚自己的事呢?死也是一样的道理。谭向真此刻很明白,他所剩时日确实不多,甚至很有可能在天亮之前就会撒手人寰。不趁着现在把遗嘱后事都交代好,怕是之后就来不及了……

夜深一灯明,五人围于病床前,谭向真语速很慢,直到凌晨一点才算交代完……

***

大概是情绪波折太大,许夷然刚出病房就晕倒在地。倒之前她踉跄地撞了一下门板,随后在地上滚了一圈,五官狰狞,手脚发颤,嘴角还有白沫。

苏溪是跟在她身后的人,见状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恶心的,慌忙躲了老远。

许明安拨开前方的人,毫不犹豫地将妹妹抱起来,一边往护士站冲一边大喊:“救人!”

一声呐喊,整个走廊的感应灯通通亮起。

护士拥过来接过他怀里的许夷然时,他手臂上已经沾满了白沫。苏溪走上前拿着纸巾要给他擦,被他抗拒地躲开了。

许明安只关心妹妹的情况,一直跟到急救室门口。

意外发生十分钟后,谭静才姗姗来到儿子身边。她不仅对急救室里面的女儿漠不关心,还对满脸急色的儿子很是怨气:“她阿嗲都要死了,她还在这捣乱。”

许明安捏紧拳头,隐忍的怒火就要迸发。

“明安,我晓得倷在想什么……但我劝倷啊,豪燥(赶快)死了这条心。不然倷阿嗲在天上,也不会瞑目滴。”谭静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着最刻薄的话。

抢救的医生在这时推门出来,问:“你们谁是家属啊?”

没有人站出来,除了许明安。

医生打量他几番,往旁边走了几步:“借一步说话。”

许明安跟了过去,面向医生时刚好能看到不远处表情漠然的谭静。说矫情点,门里明明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而她表现得竟像刚好从这里路过。

近景中,医生的嘴巴闭合了几下:“你妹妹有过什么精神方面的病史吗?”

远景里,白光照下来,衬得谭静尖细的眼角冒寒光。

许明安屏息,徐徐摇头。

再次向远聚焦,谭静悠悠地往这边瞥了一眼,又很快转了回去。

对焦拉近,眼前的医生叹气:“根据我的经验,应该是癫痫性精神分裂样精神病……不过还得等后续检查再下定论。”

第22章 下

忙了一夜,许夷然的情况稳定了下来。不知是否得了老天的眷顾,那边的谭向真也暂脱了生命危险,只是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许明安一夜没睡,守在妹妹床头。翌日一早,他就请了精神专科的专家,来给她问诊。

依旧是墨菲定律在起作用,问诊检测的结果既出意外又不出意外,许夷然果然得了癫痫性精神分裂样精神病。

单独谈话时,医生问许明安:“你们家族有长辈得过精神分裂症吗?”

许明安几乎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点头。

“以你的观察,你妹妹出现这些前兆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医生将一张纸推到他面前,上面列了十条精神分裂可能会出现的前兆。

那十行潦草的字像刀片,刀尖直冲许明安的心瓣膜反复凌迟。他垂眸,哑声回答:“失眠,大概是从年前几天开始的……伴随的也有兴趣的减退、情绪的反常……”

其实他留了几条没说,那纸上的“反复照镜子”和“自言自语”都在许夷然身上发生了好几次。并非要刻意隐瞒情况,只是这个过程对他而言太痛苦了,哪怕之前预想过几次,也未曾料到会这般痛苦。

“兴趣减退……能举几个例子吗?”医生秉承对病人负责的态度,事无巨细总是没错的。

许明安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眼白已全部胀得猩红:“在学校她总是逃课……也怪我不够细心,前几天才问过她的辅导员,其实从上学期开始,她的成绩就很差了。”

“还有……”许明安将右手伸进口袋里,捏着钢笔艰难作答,“她以前很热爱拉小提琴。但是……”

但是怎样呢?许明安觉得倘若再说下去,自己的心脏一定会爆裂。回忆起来,似乎她很多异常的表现在很久以前就出现过,只怪自己太粗心,竟然毫无察觉。他还一直坚信自己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到头来,他跟那些冷漠的人根本无差。

医生不再勉强,点点头:“我了解到你和她目前生活在上海,所以我建议你带她去上海找一家好一点的、专业一点的精神专科医院,为她治疗。其实你妹妹的情况算发现得早的,好好治疗,是有治愈可能的。”

许明安拿着病历单,出门时靠在走廊的白墙上蹲了好久。

医院禁烟,他就只能靠回想抽烟时的感觉来舒缓达到阈值的脑压。面前往来有人走过,一些人追着迎接新生,一些人赶着面对死亡。

原本,许明安以为,衡量自己世界的天平哪怕在理想那头倾斜了,也还有许夷然在这头拉拽。现在看来,似乎两头的砝码都在垮塌,他的世界摇摇欲坠。

***

许夷然静坐在床头,对空无一物的白墙发呆。

床头柜上放着她从阿嗲那里拿来的小音响,一首接一首地播着评弹。

许明安在门口站了有多久,就从小窗里偷看了她多久。方寸玻璃里,她比满目的白还要透明。

推门进来时,许明安已经把脸上所有有关悲伤的表情都脱卸掉。他步履很轻,说话的声音也很轻。

“囡囡……”坐到床前,像重复过无数次那样,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饿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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