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花瘦早先为相亲一事,跟他爹两个闹了半月也没逮见方寸人影。听街坊说她搬回天宝街,立马套了身最好的行头,饭没吃完就迫不及待跑来。
他跟方家这妮子仇怨不浅,远的不说,就最近相亲被拒一事,从天扣下一泼油绿,搞得他在兄弟们面前快抬不起头了都 !
做梦都在找这妮子算账,哪儿还坐得住?
秦花瘦悄悄转动手中长矛,让那锃亮的矛头接住月光,扭扭手腕,只盼银光闪瞎眼,给自己造点凶煞的势头。
“哼!你这妮子还有胆回来,本公子替天行道,今天要取你狗命!”他人高马大,声音却跟他名字一般风格,清细绵软,虚得很 。
方寸放下水壶,拍拍手,倚门笑:“说话讲良心,老娘几个月不在天宝街,怎么得罪你了?”
秦花瘦见她空出手,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又记起自己现在是讨债来的,气势上不能输,故又昂首挺胸:“别装傻!你死皮赖脸勾引本公子,转头又跟别个纠缠不休,还叫个弱鸡整我?当本公子真个不敢动你?”说完,长矛往地上一蹬。
“谁整你?”方寸拧眉。
秦花瘦两指一拢,指她:“你还装!”气得不行,小霸王竟然开始扯自己的衣服。
方寸愣了愣:“秦花瘦,你干什么?”
圆领甲衫呲溜扯开,少年隆起的肌肉上,一条肉红色的伤疤从胸口蜿蜒而下。
“瞅见没有!这就是那弱鸡谋害本公子的证据!”
那日他正跟兄弟们在街巷耀武扬威,斜刺里冲出一个红衣小子,不由分说举剑就刺他,要不是他身手了得,城西就要痛失一员猛将!
“本公子知道他在,叫他滚出来!”
方寸此时明白他叫骂的是谁。少年好攀比,喜欢靠蛮力争输赢。秦花瘦从小就是个莽夫,擅长舞刀弄枪,打架斗殴从未吃过亏。那时只当方尺狼狈战败,却没想到他还能在泼皮罗刹身上留印子。
方寸环抱胳膊,欣赏着虬结肌肉上的伤疤,隐隐地竟有些自豪。
“秦公子,技不如人不丢脸,甩锅给我就说不过去了。”
“放屁!谁说本公子技不如人?要不是他使诈,本公子何止废他一条腿?!”秦花瘦长矛耍了个花式,“叫他出来!赢了本公子,才准你给他做媳妇儿!”
方寸本优哉游哉看他耍宝,听见“媳妇”两字,脸顿时垮下来。
“秦花瘦,你吃饱了撑得,乱点什么鸳鸯?”
秦花瘦瞪眼:“嘿!他不是你小情郎,能拿剑刺我?”
“你跟他的恩怨关我什么事?嘴巴放干净点!”
“哟呵,你这妮子,还装模作样遮掩起来!”秦花瘦正待数落,猛地回味过来,继而抚掌大笑,“那弱鸡口口声声说你是他的人,要为你报仇,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我就说,连本公子都瞧不上,怎会瞧上他那种弱鸡。”
他笑声张扬,惊得雅雀扑凌凌飞走几只。
方寸心烦气躁,骂道:“滚吧你!”要关门 。
秦花瘦眼疾手快,长矛一出,抵住她。
“本公子今天来宣战的!那弱鸡不出来应战,本公子就不回去!” 他爹毕竟吃皇粮,强闯民宅这类事,他不敢乱来,也只敢在门外叫嚣。
方寸当然不会由他胡来,铆足力气与他抗衡,来路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瘦儿!你让本世子好找啊。”
方寸听见脚步声渐渐靠近,趁秦花瘦分神之际,迅速关上门。
“你、你、怎么是你!”门外,秦花瘦很是惊恐。
“瘦儿躲了本世子三天,本世子来寻你的呀。” 来者笑声温和,语气骤然一变,“瘦儿,你这伤口怎么回事?”
“你、你别碰我!”
“瘦儿,告诉我!这是哪个混账留得伤?本世子灭了他!”
门外两人似乎拉扯起来,但方寸没有再听下去,因为西厢房传来一阵响动。
第40章 神秘玉主
方寸快步回到西厢房。方尺已从昏迷中醒来,不知他要喝水还是怎么,身体微微斜倚着桌子,脚边全是摔碎的水壶瓷盏。
听到有人进来,方尺看向门口。他高烧未褪,脸泛潮红,大概刚才的行动花了些力气,他喘声微重,额头有一层薄汗,眼睛明亮带一丝迷离,意识不完全清楚。
方寸见他望过来,心虚地避开视线,找到桌上幸存的杯盏,走过去,拎起手中的水壶,倒满一杯水,递给他。
方尺盯着杯中漾开的水纹,并不接:“秦花瘦走了?”他声音嘶哑,牵扯喉咙某处发痒,忍不住皱眉。
方寸猜测他肯定是听见秦花瘦的叫骂,觉得不中听,生气了,于是安慰道:“走了。你放心,我替你把他骂回去了。”她把水杯往前送,“喝点水吧。”
方尺微微让开:“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方寸不解。
“你刚才声音发抖,是他在欺负你?”少年眼神狠戾,有愠怒涌动。
方寸回想起那时反驳秦花瘦所谓的“小情郎”,情绪确实有些激动。眼前人没听清什么,仅凭语调就误认为是她遭了欺负……
心中划过一股暖流,她垂下眼睛,不想让眼里的情绪被他看见。一瞬间的迟疑,又引起少年的误会。
“爷要宰了他!”他拔脚要走。
方寸这时才注意到,方尺垂在桌子下面的手,竟然握着一把剑。
“没有!”她忙拉住他,“那泼皮虽然野蛮却粗蠢的很,我怎么可能让他欺负?”
“当真?”
“骗你干嘛?”方寸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当时是我在骂他,那蠢货一句嘴都不敢还,你不知道他吃瘪的表情多有趣。”
“可你并不高兴。”
秦花瘦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了那么刺耳的话,她岂止不高兴,恨不得把他摁在墙上摩擦。不过,自己怒火再盛,与少年舞枪弄剑的厮杀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
方尺还在鬼门关转悠,若因自己害他断送性命,她这辈子别想好过。
“尺弟弟,我在天宝街长大,也不是第一天跟秦花瘦打交道,若真让他欺负了去,还能好好站在你跟前?留点面子,别小瞧我,成吗?”
几句软语加调侃,令少年眼中的戾气一点点消散。方寸趁此时机,不露声色抽走他手里的长剑,搀扶他重新回到床上。
俟他趴下,她连忙检查他后背伤势,所幸没有新崩开的伤口,出血的地方也比申时看起来好了很多。
方寸长吁一口气,起身时,发现方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怎么了?”
方尺眼帘微垂,沉默一下:“对不起。”
方寸:“?”
“我不该惹你生气。”
白天,他只顾自己的感受,忽略了她的抵触与不悦。贸然越过与她之间敏感的界线,惹她厌烦。
甜盒子被扔出去的那一瞬间,他心脏窒痛。愤怒消弭之后,他陷入见弃于人的恐惧中,深深后悔。
“我什么都不会做……你再照顾我一段时间,可以么?” 声如轻风,有不易察觉的哀求。
方寸回味过来,心被什么撞了一下,咻得往下沉。此刻才真正认识到,践踏别人心意,是多么残忍。
她感到羞愧,脸颊发烧:“嗨,尺弟弟,我那是跟你开玩笑。我的任务就是照顾你直到痊愈,怎么会不管你……”说着,她看见少年明亮的眼睛里渐渐聚集笑意,酸涩涌上心口,她简直要落荒而逃。
“好了,我去给你煎药。你乖乖躺着别再乱动。”
她站起来,搭在床沿的衣摆却被人拉住。
方尺在她看过来时,安静松开手,半晌:“一会儿喝药,还有蜜果么?”
少年神色小心,一如自己儿时喝药惧苦的情态。
她想,她枉为人姐,为什么没有把他当做弟弟看呢?
方寸心中拨云见日,灿然一笑:“当然有!你且等着。”
*
为践言允诺,方寸趁熬药间隙,准备偷偷溜去街市买一盒蜜果。
在门内听了片刻,确认门外没有秦花瘦等的动静,她才拉开门栓。
然而,门打开的时候,她差点惊叫出声。
“嘘!寸姐,俺正要敲门来的!”
说话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正是方寸闺中密友,住在天宝街另一头的赵家女,赵染。
方寸定了定神,一把抱住她:“臭丫头,你要装鬼吓死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