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夜+番外(4)

作者:葫芦多福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黄琴拎得有些沉,斧头在地上划出一道杠。

她忘记了掩门,院门大敞着。

那个指路的人看见黄琴拖了斧头过来,意识到了什么,大着嗓门喊了几声。有几家的后窗打开了,黄琴被拦住了,斧头拖地,可她却不停地蹦着,嗓子发不出声,力气全用在了跳上。探头探脑地人也想到了什么,都慌张地跑出来围住黄琴,把她围在圈里。

没人知道她愤怒什么,可又似乎都知道。那些眼睛,不停地在那所房子与圈里这个孩子身上逡巡。

她知道了吧?

家丑不可外扬,早晚的事。

她想干什么?拿这么大的斧头?

还能干什么,气疯了呗。

女人才走了啊?!……

呵呵,这事,不是才的啊……

吧吧,有人还弹了个响指。

斧头被收走了,立在墙根,有两人看着。围着的人看圈里的人不再冲撞了,也慢慢散开了。黄琴的头发又乱了,可阻挡不了视线。她又朝那所房子望去,听见开门又关门的声音,看见门是黑漆的,墙边有棵大槐树,应该有好多年了,槐树长得慢,这么粗了,应该真的不年轻了。门前扫得很干净,不像别人那样栽香椿树,而是几棵果树。已经结了果,有点像李子,也可能是杏子。或者也可能是桃子。

黄琴松开了自己的手,自己的指甲把自己的手心愣是给抠出了血,她突然可悲:知道了能怎么样呢?冲进去又如何?劈了门,伐了树,把人砍了?痛快吗?算是给娘个交代?她的心扭着疼,胳膊上泛着麻粒子,嘴哆嗦着,挪开脚步把斧子拖回家。

有人重重叹了口气。似带着一丝惋惜。似是好戏就这般莫名其妙掐断了。主角弃演,怎么也是一桩不甘。

黄琴一边走一边哭出来,走回自已的院门,终于放开了声。周围静悄悄的,她此时的悲恸合乎情,合乎礼,却没人知道,她此时哭,竟是为了别的。

她哭得几近断了气,打起了嗝,她的头靠在门档上,发上的白绳早已不知所踪。那里有摊白白的东西糊在那儿,她无意识地用指甲去抠,抠着抠着才知道,这是浆糊。

浆糊,糊白纸用的,就在前日。

黄琴的泪又哗哗地,无声地。

原来失去一个家这么容易啊。

斧头还在门上横上,她将它立回原处,刀头朝外。

黄琴将门反锁了,想了想,又打开。进屋把爹门的帘子哧啦一把扯下来,几把卷了个包袱卷扔到门边,勾过一个板凳坐在那儿,开始,等。

等了好久,连个人影也没有。她又把包袱卷拿回来隔着门缝掼进去,门被激烈地晃荡了两下,门后的挂历随之落地。

黄琴想,自己还是太嫩了。

是啊,她才18岁啊。她念了高中,爹却不愿意她再上大学,嫌费钱,通知书寄到学校,他给藏了起来。当时她想,不上就不上吧,反正学校也不如意。正好照顾娘。

可现在呢?黄琴把爹的床揭了,什么都掀了,只在下面发现一枚一毛钱硬币。

她觉得自己好傻。她怎么不知道打个电话问老师呢?她只看见别家的爹跟孩子亲亲热热,夏天买雪糕,冬天买糖葫芦。她甚至没来得及问娘是不是亲生的?

现在,黄琴觉得她是她爹捡来的。

捡来的不怕,怕就怕这辈子还不清这身债。

她想改名,随娘性,可户口本上娘那页,已经空了。就在两天前。

锁了门,没开电视,没开灯。点了一根蜡烛。灯影昏黄摇曳。马灯不知道还在不在,找了一圈没找到,黄琴把一根长布条压在枕下。她开始害怕,担忧,眼角又干又疼,眼睛一闭就跟针扎,可还得闭上。

她得活好,娘说的。她把藏起的那两个鼓起来的手帕握住。她得想办法。

不知是她白天太神勇还是确信她能过得好好的,娘的魂未入梦,黄琴睁开眼,蜡烛已燃尽,留下一滩白色的蜡油铺在桌上。

我连这事什么感觉都不知道呢

黄琴坐在床上想了一会,习惯性地朝床桌去摸发绳,摸到一个小黑圈,绑住了头发,望向对面的墙,老式的挂钟已经停了,她把黑圈撸下来,找了一块白布沿边角撕开,撕了一条细布条,重新绑在头上。

她洗脸刷牙,洗锅洗碗,熬了一点粥。打开柜子,里面堆着满满的瓶罐,都是娘腌的菜。有的当天能吃,有的十几天,有的要一个月。有蒜头,有萝卜,有大头菜。有的微辣,有的微酸,有的清爽。她翻了翻几个瓶子,拿出一瓶,里面有红青辣椒相缀,光看外相,已经吸引了食欲。黄琴放下,拿了另一瓶不放辣椒的。

宴客的菜打包分了,馒头还有不少。黄琴掰了一半浸到粥里,不太好吃。她撬开罐头瓶盖,挑了根萝卜出来。有点滋味,好下饭。否则她一口吃不下,没力气,什么也干不成。

爹像掐着点回来的,黄琴已经把里外清扫得没丁点灰。迎面一阵烟味,她直起腰。爹在惯常的竹椅上坐下,整个人看上去小了很多。

他不说话,黄琴也懒得问他。有手有脚有嘴,估计饿不着的。说不定,还是细面精汤伺候着。她又洗了几样东西,抹净搭绳,正晾上去。

背景声里听到挂历捡起重新挂上去,然后柜门不停地闭合。黄琴闭了下眼,努力深吸一口气。

琴儿,过来一下。

难得的,还知道她叫这名。黄琴大劲甩了甩手上的湿衣,水珠乱迸,迸进自己眼里。

爹还坐在那儿,手里攥张照片。黄琴先看了一眼他的房间,有几件衣服,摊开着,没叠,不像离家的样子。

黄琴倚在门边,不愿近前。

爹把照片往桌上推了推,这小子不错,你相相。

黄琴忽地暴跳如雷:我是你捡来的,是不是?语气带着恶狠与决裂。

爹也动了气:你要不姓这个姓,我也不会管你。这小子有前途,你有本事跟我耍横,不如自己多想想。

我想什么?我什么也不用想!我娘还没走利索呢!黄琴说着说着说不下去,嘴唇开始哆嗦。

爹就稳如泰山坐着,烟雾一阵比一阵黑,很快盖住了他的脸。

爹想让黄琴相亲,越早越有挑头。可黄琴偏一身反骨。扫都没扫一眼那张照片。

爹没再出门。娘的头七,黄琴骑了车,东西放在前面篮子里,后头,别了把镰刀。她跪下,慢声慢语,烧了黄纸,烧了金元宝,开始跟娘说她的计划。絮叨了大半天,日头都偏斜了。起身时跪得太久,膝盖有些疼。她捶了捶,抖落衣襟上的土。衣襟有些湿,不知是刚才洒水时不小心淋的还是什么。

父女各怀心事,互不理睬。老的作息规律,晚上十点前准时入睡。黄琴有些日昏颠倒,有时候凌晨了还能看见她房间有光,有时日上三杆了,她还在蜷着身子没醒。

饭是从来不多做的,谁想吃了,吃什么,自己去弄。除了该有的总有,不该有的也少有,日子过得如流水,减缓了许多剑拔弩张。或许不是减缓了,谁也没忘,只是一日一日地被时光覆上了尘土,掩藏得深了而已。

别人家打架半夜三更发疯大哭,父女也毫不惊讶,狗声再吠起,也毫不恐惧,黄琴拿毛巾被捂着头脸,爹会拨个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过了一个月,黄琴开始理书。娘不看书,却爱书。因为黄琴爱看书。她的书都是一箱箱装好了放在那儿的,有课本,有杂七杂八的很多书,等她下手整理时,竟然有十几箱之多。她讶了讶,很快释然。整个高中,其实她是抱了幻想的。

她一本本翻捡,撂好,用细尼龙绳捆好,又装回箱子。最终把那本砖头样的大词典留下。

书卖得很便宜,三言两语,收拾干净,黄琴捏着薄薄的几张可乐钱,心里想笑。她觉得自己很没心没肺啊,爹非说她心狠,可她觉得她心里好空,空得发胀又难受。

她摊开手掌,把那薄薄的几张钱卷成卷,再过十九天,她数了数自己的指头,呵呵,十九天啊,脚上还是那双黑布鞋,前头已经脏了,是刷还是不刷呢?不刷了吧,走出这个门,总要扔了它。

天一发黑,黄琴却莫名开始紧张。紧张什么?怕爹会堵住门?其实她更希望老天发生奇迹。爹转了性子,别逼她。能够挽留她,说些让她动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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