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又在期待什么?
真嗣伸手轻轻触碰了那不肯吐露心语的唇,他的睫毛颤了颤,喉间发出猫一样的呼呼声,又安静下去了。真嗣以为他要醒来,吓得动也不敢动,半晌,确认他睡死过去了,才偷偷叹了口气。
我究竟在做什么啊。真嗣想着,站起身来,眼前一黑晃了一晃,怕是不知蹲了多久。脚下还没站稳,粗暴的门铃声就在安静的空气中炸响。
真嗣手里的毯子都吓掉了。一边抚着狂跳的心脏,一边嘴里不满地咕哝着赶去开门,果不其然是房东,真嗣一开门她就迫不及待地探着脑袋往里看,真嗣连忙拿身体挡着。
“那个……您有什么事?”
真嗣忍着怒气,尽量发出和善的声音。
房东却不理会他的情绪,凑近上来,神秘兮兮地低声说:“我看到了。那个著名的钢琴演奏家渚薰,他刚刚是进去了吧?”
“你看错了。”
真嗣拉下脸来,说着就要关门,房东却拿手撑住了,整个身体往里挤:“我女儿可迷他了,就让我进去拍几张照,下个月房租我给你少点。不过没想到啊,你竟然认识这种大人物。”
她絮絮叨叨地不停在说,推搡着真嗣要进屋,没注意到真嗣越来越黑的脸色。
“话说回来,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朋友?还是……”说到这里,她不怀好意地干笑了几声,“这个之后再问你,现在先让我进……”
她话没能说完,落在脸上的耳光打断了她的啰嗦和脸上八卦的笑容,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真嗣,却被真嗣猛地推开,门决然却安静地缓缓关上。
静默了片刻,门外没有纠缠不休的吵闹声传来,真嗣深呼吸,将胸腔里的怒气压下去,回到起居室,捡起地上的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
他没被刚才的插曲吵醒,仍旧保持同样的姿势睡着,在透过窗帘的晦暗的晨光中,那睡着的容颜散发着一层毛茸茸的光。稍微靠近些,还能闻到他身上那有些魅惑的淡淡香气。真嗣看着他,不自觉弯了弯嘴角。昨晚那些拒绝他的举动,只是因为那时候的他看上去像要消散了一般虚幻。真嗣害怕那样的景象再次出现,便下意识选择了逃避。
可他现在如此真实地存在在自己的起居室的沙发上,沙发因他的体重陷下去,毯子随着呼吸安稳地起伏着。
这是让真嗣感到心安的景象。
片刻前的怒意也被这景象驱散,困倦重新占领了意识的高地,真嗣回到房间,让房间门开着,在床上躺成能看到他的角度,便沉沉睡去了。只是睡了没多久,真嗣又被吵醒了。这次是导师的电话。真嗣瞟了起居室一眼,他还睡着,便关上门,接通了电话。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真嗣边换着衣服边走了出来,尽量放轻脚步。真嗣打开冰箱看了看,又写了张便条留在桌上,便出了门。
他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亮起来了。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拉长身子伸懒腰,毯子从身上落下,他看了一眼,瞳孔慢慢放大,抬起头看向没关门的房间,脸上的喜悦却停滞了。
他从沙发里起来了,走进真嗣房间,望了一圈,没找着真嗣,又去了厨房,浴室,都没看到真嗣,最后在桌子上、他的信旁边,发现了真嗣留下的字条——
我有事先出去了。冰箱里还剩一些食材,饿了的话自己做饭吃。
他拿着字条,有些颤抖。抿着唇皱着眉,最后把字条小心叠起,放在了上衣胸前的口袋里。然后,他察看了冰箱里的存货,确实不多了。想了想,他走向玄关,穿了鞋出了门。
下楼梯的时候,他碰见了房东。他不知道那是房东,只是礼貌而疏远地露出微笑来:“您好,您是公寓的住户吗?可否告诉我哪里能找到房东呢?”
房东先是惊讶地看着他,很快反应过来:“我、我就是房东。”
“失礼了。”他点了点头,“我是416住户的朋友,现在他不在,我出去给他买些东西,一会儿回来能请您帮忙开个门吗?”
“当然可以!”
房东连连点头。自从掌握了和人相处的方法,他一向没怎么遭到拒绝——除了真嗣。他的那些“方法”对真嗣是不起效的。因为真嗣是特别的。
告别了房东,他一路问着路人,向着最近的商场去。他在商场里挑着蔬菜,忽然被人叫住了:“……你怎么在这里?”
他回身,看见同样提着篮子的一脸讶异的真嗣:“诶?真嗣?”
“你在这里干什么?”真嗣走上来,看了看他提着的菜篮子,皱眉,“你来买菜干什么。”
“……冰箱里的食材不够。”
“那些够你一个人吃了吧。你没看见我留的字条吗?”
“但是真嗣的份怎么办?”
“我自己会买的。”
“你没写在留言里。”
说完,两人干瞪着眼面面相觑。最后,真嗣叹了口气。
“真是服了你了。”真嗣手脚利落地把自己篮子里的肉放进他的篮子里,“正好我把肉挑好了,菜这些就够了。你别挑了,去结账。”
说着,真嗣又眼疾手快地把空篮子和他交换了,丢下他就往收银台走。
“等等我,真嗣!”
他喊着连忙追在后面。真嗣忽然一个并步站住了,他收势不及,轻撞在真嗣身上。
“我说你。”真嗣回头瞥着他,“能不能有点身为名人的自觉,我可不想闹出什么事来。你给我低调点”
“抱、抱歉……”他把脖子上的浓绀色围巾往上拉了拉,盖住嘴,“这样可以吗?”
真嗣不知从哪儿开始吐槽他。他真是一点儿没有自己长相显眼的自觉。但若他意识到了那一点,就更像人类了。这令真嗣挺不乐意的,低声训他:“可以了!跟紧我!”
他就乖乖紧跟在真嗣后边,连结账也跟着排队,空着两手出去了,又朝真嗣伸手:“我来提吧。”
“不用了。”真嗣看了看那双修长苍白的手,被小猫抓伤的地方仍缠着绷带。真嗣皱起眉来,“你的手是用来弹琴的,伤了的话我可负不起责任。”
话语又习以为常地带上讽刺,说完真嗣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抗拒着道歉的冲动,甩过头就走:“别啰嗦了,快走。”
真嗣没能看到他的反应,只听到脚步声静静地跟在身后,分辨不出情绪。快回到家,进到人烟稀少的岔道上时,他忽然发声:“真嗣。”
真嗣停也不停,像在逃似的:“什么事。”
他顿了一顿,声音停下了,脚步也停下了。真嗣不理会他,一个劲朝前走。走了一段,听见他在后面大声喊——
“陪我去听音乐会的事,谢谢你!”
“愿意牵我的手的事,谢谢你!”
“给我盖上毯子的事,谢谢你!”
他像个告白的高中生一般拼尽全力喊着,声音回荡在寂静的秋日高空下。真嗣的脚步猛然刹车,一个回身蹬蹬蹬走到他面前,抬手就把装着蔬菜的袋子往他身上砸。
“你真的是笨蛋吗!我受够你了!”
一边胡乱地用袋子打他,真嗣喊着,殊不知自己的脸红成一片。他抬起手抵挡,散落的菜叶落在他身上,他蜷缩起瘦长的身体后退着,发出狼狈的声音来。
“呜哇!真嗣,别打了!菜都坏了!”
“笨蛋!蠢货!白痴!”
“等、好过分啊真嗣!我又做错什么啦!”
“吵死了!傻瓜!”
到后面他也有些急了,一把抓住了真嗣的手,连续不断的毫无理由的攻击终于停了下来,他瞪着真嗣,又是不解又是气愤地提高了音量:“够了!就算是我也要还手了,笨蛋真嗣!”
真嗣也不甘示弱地瞪着他,红瞳和黑瞳的目光噼里啪啦地撞出火花来。他脸上的表情像极了当年和自己吵架的渚薰,有些孩子气,又有些固执。真嗣挥开了他的手,转身继续往回走:“回去了!”
他站在原地没跟上。真嗣停了停,回头吼他:“你到底走不走啊!”
他愣了一愣,又急忙跟上来,像是怕真嗣抛弃他一般,并排走在真嗣旁边。他的脑袋上和肩膀上还顶着翠绿的菜叶,看上去傻极了。
真嗣腾出一只手来,胡乱拍掉他脑袋和肩上的菜叶,没好气:“……连自己都照顾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