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垠面色严肃:“若是林姑娘想用这来考验我的话,那便请姑娘离开,此地虽破旧,却无法容下姑娘此类人也。”
林戚沐苦涩一笑,眼帘下垂:“其实,不是我不告诉,我是怕你告诉他!”
“这姑娘大可放心,我们生意人,最为讲究的便是信字。”无垠恼意消散,一笑,说道。
“既然如此,我便告诉你罢,原因有二。”
“我也只能告诉你其一。”
无垠点头。
林戚沐眼中有泪再涌,悲伤尽显:“屠杀我全家的便是那元将军!我之所以会选择元将军之子,是因为,我想替我全家报仇,若是我将他牵连到了一起,若是我害了他,若是我……”泪出,戚沐抹去,不再言语。
“而这其二,便在这信中,若是垠公子听闻我死讯,便可给于他。在这之前,希望垠公子不会失信,也希望公子在那一晚之前,不会偷看,当然,若是垠公子给了他,我也奈何不得,因为我既然选择了告诉你,我便要想到一切后果,不过我相信垠公子有这样的诚信!”说罢,林戚沐便从亵衣之中,取出一黄纸信封,交于无垠,无垠谨慎收下,点头,说罢:“姑娘放心,我必会保存到那一晚前,不会让他知晓,你见过我以及这封信。”
戚沐起身,白色纱衣随风飞舞,外界似有雨将下,风吹,发似垂柳,遮掩半脸,不视其目。可也知,泪盈双眶,她对着无垠,一拜,随即离去,却有凄厉话语声响起,似悲歌,似独鸣:“我最后想告诉他的话是‘困,我爱你,好好活下去!’”
随即拉开栏栅,往外走去,跨步离开。
突兀,天地间亦有哭啸之音响起,是她凄迷吟唱,是那《霓裳羽衣曲》字词。
“笛里关山,柳下坊陌,坠红无信息。”
“漫暗水,涓涓溜碧。漂零久,而今何意,醉卧酒垆侧……”
呦呦鹿鸣,杨柳依依,却为悲鸣……
无垠目送芊芊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回过身,小心地将信封放入衣物夹层中,看着自己所写的那些东西,微微叹气,言道:“此等女子,世间难寻。”
第9章 第一卷第八帘 亡
风又起,人影乱,无垠停顿原地,眼角有泪涌动,银光点亮,宛玉珠般凌厉,圆润而若银水,散出点点微光,细看,玉珠坠落,滴坠荷盘上,牡丹花瓣粘附周边,似点缀,更似渲染。
水车转动声,令无垠清醒,眼角泪抹去。
方才脑海中那一幕乃是元困见他之前所发生的。
而如今,当元困将所有事情说完后,他便是逐一知晓了,她想告诉他的东西,跌落湿漉草地的那封信,便是她遗留给他的信,她说,要等她死讯传出后,方才能给他,或是今晚之后,即是讲今晚她必死!
无垠猛地转过头,望着那远处将军府所在之地,面色忧虑带有悲伤,拳头紧握,可终究唯有放下,指甲深陷肉隙而不肯拔出,无垠眉目凝固,面色苍白,那将军府所在之处,彻夜通明,是红光漫天。
红光既是喜庆之光,同样,亦为凶光,而今晚,此光,便为凶光。
无垠拾起地面的信件,小心地收入怀中,跌跌撞撞地走入舍中,无力地盘膝在蒲团上,望着渐弱的月光,唯有叹气,继而猛地灌入茶中水,和元困一样,似那酒水,吞入腹中,可麻痹自己。
此夜,未眠。
油灯未点,因月光足以视之,外界事物清晰可见。
终至,月光散尽,远方有微光传来,是晨曦之光,温暖顿生,橘黄之芒,铺满大地,雾气皆散,洛阳城缓缓醒来。
无垠依旧维持姿势,看着那一日,所写的东西,全都是她的一言一语和她的面目之情,还有她想对他说的话,无垠在轻声地读着,读着…便是懂得了当初自己不曾知晓的情绪,不曾体悟到的情愫,这些东西对她而言,兴许是多么美丽的东西啊,甚至是超过生命的东西罢。
读了许久,直到云姨来,告诉他,她的死讯,他方才将手中所写之物放下,眼角泪,再也无法止住,涌下。
他转身,将信放在桌上,看着那所写的东西,只觉手在颤抖,便是自那木桌下取出纸笔,奋笔疾书,宛若陷入疯狂般,手指在颤动,黑色字迹,点点浮现,一直蔓延,直到一张纸,两张纸,三张……
写到最终,唯见满地的纸页,肆意摆放,殊不知情绪为何,无垠只有如此疯狂地写着。
一直,写到力竭,写到手指僵硬无法执笔;一直写到,手中纸笔竟相断裂开来!
不过半个时辰,他来了,对,元困来了,如无垠所预料的那般。
元困望着舍中恣意摆放的断裂毛笔和破裂黄纸,没有说话,径直走入舍中,盘膝至蒲团上,无垠见他来,便将手中纸笔停下。
无垠看着他,面色紫青,目中血丝充盈,青筋暴露,长发凌乱不堪,可知昨夜,他有多么疯狂,当他来时,无垠停下,再次恢复以往风度,望着他,苦涩一笑,便是斟上茶水,元困抿之,目中忧伤不断:“茶还是如昨日那般苦涩,似乎更苦了。”
无垠未作答,望着他,勉强一笑:“这算是隔夜茶,不过昨日写东西时,有些着迷,便忘记了煮茶。”
元困眼角有泪,看着无垠,哽咽道:“她…死了。”
“嗯。”无垠轻点头:“我知道,我收到消息了。”无垠抿茶,无奈笑道:“有些苦涩了。”
“她昨夜突发恶疾而死,真的是…要让我……”元困目中有泪,宛若失去了生的希望。
无垠起身,背对,叹气思虑,终究坐下,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她其实不是突发恶疾而死。”
元困发愣,不知无垠在说些什么,突兀眉目一凝,按着无垠的肩疯狂摇晃,沙哑道:“难道是有什么其它原因吗?”
无垠抿茶,点头:“我答应过她,在昨晚之前,不会告诉你,但是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元困无力地跌倒在地,双眸凄凉,乞求般目光:“告诉我吧,她为什么死了!告诉我!”言至最终,由沙哑至嘶吼!
无垠拿出那一日所写之物,给于元困。
元困双手颤抖,颤颤巍巍地接过那黄纸,面若死水,已无生气。
无垠似回忆道:“其实,在见你之前,她已经找过我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找我,直到昨夜,你告诉我,你与她的全部,我终于才知道,她来找我的缘由。”
元困未听无垠话语,紧紧的盯着那黄纸上所写。无垠叹气,望着他如此模样,也是预料之中。
可无垠还是继续说道:“她要我告诉你,几句话。”
无垠脑海里,浮现出那日,她对着他所说的那几句,只言未差,一字不少。
“她说,‘我爱他,无论何时何日,身处何地何方,我都爱他!他名曰,元困!’”
“她说,‘傻瓜,以后记得保护好自己,我保护不了你,你也要学会保护自己啊!’”
无垠说着,说着,只觉眼角有泪涌,盈满眼眶,无垠看着元困,视线有些模糊,却还能看见他掩面抽泣的模样,泪水滴在黄纸上,沾湿一片。
“她说,‘以后记得多注意女孩子的心思,若是你日后再如此,你兴许就要孤家寡人一辈子了,或许,你就孤独一辈子罢,虽然这辈子我是没有机会陪你了。’”
“她说,‘那个傻瓜偏偏又喜欢我弹奏古筝呢,我也是奈何不得他,他还真是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人家不喜欢什么,他偏偏又喜欢,于是我便为了他,苦苦习得古琴,也就有了如今的技艺。’”
“她说,‘他哪里知道我练这个就是为了让他看的,可谁料他竟然不许我舞,当时,我只觉得他说的话,让我心跳加速,脸庞涨红,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有唯唯诺诺地应他。’”
她说,‘以后不要不懂装懂,明明别人不喜欢,你却说你喜欢,还真是让我为了习得这些,费了一番力气。’”
他看着黄纸上的内容,泪如雨下,他抽泣着,通红了脸,鼻涕和泪混为一团,竟丝毫不知。
无垠回忆她让他自觉有用而记下的东西,便是继续说道,语气轻盈,泪遏制不住,却也下流。
“她说,那颗你移栽的牡丹,是你唯一一件顺了她心事的事情。”
“她说,即便你刻意远离,可她依然爱你,爱得那么卑微,爱得那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