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赫蹑手蹑脚靠向窗边,勉为其难听姚廷玉回答,“以前,我是你的人,没资格吃醋;现在,你是我的人。”
丝绸撕扯声与金属碰撞声混合在一处,夹带夏纤络悄声劝阻:“别闹,大白天的!”
“又不是没试过。”
“徐待诏在楼上……呀!”
“你声音轻点!或者……”
似有布帛撕裂,随后剩下夏纤络的呜咽声。
徐赫目瞪口呆——听声音,姚廷玉竟直接用纱巾之类塞住郡主的嘴?
——这吃了冰莲的家伙老牛吃嫩草……哦,不对,郡主也不算嫩草!但护卫统领以下犯上……竟还嚣张至斯!
非礼勿听,徐赫急忙掩上窗户,拿纸团塞住耳朵,赶紧提笔落墨。
此类精神折磨,死也不能再受第二遍!
来不及精描细画,他大起大落地以“长披麻皴”笔法,用大笔中锋向下披刷,时而侧锋横扫,既有繁华葱荣,亦大气磅礴。
大片留白中,以淡墨线描,将云雾缭绕迷蒙的山水湿润表现得淋漓尽致。
或许因绸缪缱绻之音断断续续,笔下风光也渐深迤逦绮丽之感。
他肆意挥洒之际,暗下决心——马上!立刻!赶紧!即刻!迅速把媳妇哄回来才行!
*****
日暮时分,徐赫从郡主府外策马离开,深觉自己饱受摧残,身心皆渴。
城西各处已灯烛荧煌,王公贵族的大宅院前红灯笼高悬,路人行色匆匆,车马身络绎,提醒他,他尚在人间。
满脑子靡丽场景,使他思念越浓,不由自主催马行至阮时意所在的首辅府。
与往常朱门紧闭,府兵威严驻守大不一样,今日徐府大门敞开,不少人进进出出,挑扛大小锦盒。
有人抬进去,有人搬出来,场面甚是诡异。
“……?”
徐赫暗暗称奇——若采办物资,断然不可能从大门出入。
身后不远处,街坊邻里议论纷纭。
“从下午起已进去六批人?”
“正是!听说今儿是遣媒妁上门的吉日!”
“可为何有媒婆,也有年轻公子哥儿亲自登门?”
“据说那陆家公子与阮姑娘相熟?”
徐赫云里雾里,下马询问:“首辅大人府邸出事了?”
“哎哟!早有人听徐大公子承认,住在城东、开设义善堂的阮姑娘是他义妹!而今小姑娘正式搬回徐府,证实此传闻……她生得美丽,人又善良,一向有口皆碑。一来徐家人已除孝,二来在地下城一案立下大功,提亲者自是源源不断!”
徐赫一听“提亲者”,霎时傻了眼。
他的妻……睡完他就跑,行李都没拿走!
不是说缓三日冷静冷静,就乖乖回来互相哄对方么?
怎期限未到,已招惹一堆烂桃花?
“陆公子”和她很熟?哪儿来的杂毛?
他家阮阮……难道真嫌他“不够周到”,改而相中某位“温柔体贴的俊俏小青年”吧?
士可杀不可辱!
徐赫咬牙切齿,只觉整个京城都弥漫着酸醋味儿,巴不得直冲进前方那座亭台华美的大宅院,强行掳走他明媒正娶的妻,用绳子牢牢捆在房中!
他一手执缰绳,一手捏得拳头噼啪作响,双目定定注视熙熙攘攘的徐府。
从不明情况的路人眼中看来,这位仪表不俗的蓄须青年,或许……正打算放火烧掉首辅家。
第85章
阮时意离开篱溪边宅院第三日, 徐府莫名被一大帮人闹得鸡飞狗跳。
——与徐家有生意来往的陶瓷商央媒说亲,还有阮时意初春在行宫见过的三位公子哥儿, 像是约好一般,齐齐拜会。
徐明礼迟迟未归, 周氏搞不清状况,不好让一大圈人滞留在府门外堵路,只得先把人请进大门与二门之间的庭院, 再回小院征求婆婆意见。
阮时意只道有人跟她开玩笑,行至二门处的镂雕花窗偷觑, 意外发觉,等候面见者包括酒泉宫边月下拦路的陆绎陆公子。
那无耻狂徒!居然衣饰焕然, 厚着面皮递了拜帖,恳求一见!
她以手扶额, 百思未解,又不能亲自出马撵人, 只等长子归来再作处理。
徐明礼申时过后方归。
其时,前来提亲的还多了户部尚书长子。
首辅大人惊闻七八位年轻人争相当他的继父,气不打一处来, 一语未发,怒而将媒人全逐到府外去。
偏生另有两家闻风而至,企图捡现成便宜。
此尽彼出, 沸沸扬扬。
喧哗散后, 徐家暗中派人打听, 方知外界传言——徐太夫人助养的阮姑娘, 终于成为首辅大人的义女,得以进驻徐府。
对于此消息,首辅大人与“义女”表示震惊。
但仔细回想,一切早从徐晟没事嚷着“这是我妹”时起,便予人谈论的话柄。
至于阮时意曾先后与徐蓝洪家的三位大公子传过流言,但徐晟宣称他们是亲人,蓝豫立说是合作伙伴,就连洪轩也澄清,与阮姑娘不过是朋友,争风吃醋的打架子虚乌有。
和“阮姑娘”牵扯不清的“书画先生”,确曾进出澜园,但徐府仆役对此缄口不言,传闻因此变得似是而非。
与阮时意接触过的人皆知,她心地慈和,容貌佚丽,极具才情,言行举止远比寻常少女庄重老成,衣着打扮端雅大方,根本不似水性杨花的女子。
早于兴丰饼铺母子被骗一案中,阮时意已赢得不少赞誉;其后开设义善堂、义学堂的善举,令她备受敬重。
相比之下,与衔云郡主“私交甚密”、和“先生”纠缠不清等捕风捉影的谣言已微不足道。
加上此次地下城事件,徐家居功至伟,有人断言,负责保管徐太夫人遗物的阮姑娘才是发现端倪的人……
因此,当两三位商家和画师蠢蠢欲动、寻找良媒之际,冰人间消息互通,瞬即形成争先恐后上门求亲的局面。
徐明礼因这突发事件,暂时忘却“私生子”之疑,愁着如何在不得罪同僚的情况下,免除小辈们对母亲的觊觎。
原以为,他毫不客气下逐客令,翌日便可安闲清闲。
未料府上迎来一位不速之客,此后,提亲盛况,变本加厉。
*****
来者是孙伯延,最擅长临摹“探微先生”作品的画师、书画盛会山水比试头名。
前段时日,他曾长兴楼小聚中提出,乞观《万山晴岚图》,近期留居在京。
而今因地下城之案被禁足数日,他思归心切,生怕计划赶不上变化,贸然请见。
阮时意仍为徐太夫人时,和孙伯延打过交道,对这位已过而立之年、深爱探微画风的画师印象颇佳。
此番见对方登门,即便晴岚图仍在徐赫手上,阮时意仍热情接待。
孙伯延一如往日素雅,灰袍整洁,容颜清癯,双目明亮有神。
他乍闻晴岚图尚未回归徐家,失望之余,难免震惊,怀疑徐家人有心为难。
阮时意不忍让他白跑一趟,遂取来徐赫旧作,逐一供其鉴赏。
孙伯延小心翼翼展开画卷,目不转睛,右手呈握笔姿势,悬于画作之上,顺着山石形态走势,忽轻忽重地模拟临摹的姿态。
他神态专注,嘴上念念有词:“探微先生曾言,妙悟之处无须多言,善学者应从规矩;于笔砚之间寻乐趣,于遥永岁月探幽微……细细品味,真乃山水之理!”
阮时意与于娴、沉碧等人或坐或立,安静守在一旁,见了他满脸向往崇拜,均觉他有走火入魔之势,既好笑又感动。
孙伯延一看便是一上午,恨不得融入探微先生”的大小画作中。
直至中午时分,徐晟下值,见阮时意饿着肚子却没好意思请客人离开,遂谎称有要事商量,暗示孙伯延见好就收。
孙伯延依依不舍,紧紧盯着徐家人一一收好画卷,眼内流露类似生离死别的悲伤。
阮时意心下感叹,倘若徐赫当年没出事故,与她相伴到老,兴许会有争吵有磨难,但必然收获一大波知己。
如今换了个身份,再与皇帝、衔云郡主、阮思彦、孙伯延等人接触,意义大不相同。
阮时意让徐晟送一送孙伯延,自己则和于娴、沉碧亲手将匣子放回藏画楼。
待整理完毕,回到前院,见徐晟表情古怪,阮时意笑问:“怎么了?”
徐晟嗫嗫嚅嚅:“那个……方才孙先生见父亲撵走媒人,好奇问您是否定下婚约,他有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