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意微微摇头，苦笑的自嘲着。
她抬头看了看灰黑的天色，走进里屋打开橱柜，顺手从里面拿出一件藏青色外套，临出门的时候，又拿了只茶罐，熟练地捻了些茶叶出来放进茶杯里，又倒了些水。
做好这些，她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揽着衣物，走出院子，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巷口走去。
在老榆钱树下做生意的小贩认识锦意，这么多年这个丫头每天都来，一天都没耽搁过。
那些小贩和锦意打招呼，“又来接黄妈哪？”
锦意把茶杯裹在外套里，生怕茶水会凉，“嗯。”
小贩们低头私语，“这丫头越长越俊呢。”
“是啊，黄妈没有女儿，讨去做儿媳妇也是享福的。”
锦意当做没听见，站在树下凝望着茫茫穿梭的人群，用目光搜寻着黄妈的身影，可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去了，天色越发暗沉，她的视线也越发模糊，黄妈却始终没有下班。
锦意有些着急，在树下来回踱步，那些做生意的小贩们挑着担子陆陆续续离开，可是她依然没有等到黄妈，手中的茶杯已经凉透，她因站在风中长时间等待，嘴唇开始干裂，绽开了细微的口子，嘴里一股子腥气味，可她还是舍不得喝一口水。
黄妈从来没有这么晚归过，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锦意一遍遍在心里设想着黄妈被事情耽搁的可能性，她开始焦急，开始忧虑，但无论如何，她都尽量往好的一面去想，比如黄妈车间里的同事留了她吃晚饭，黄妈到供销社去采购生活用品，还有可能是去理发店修头发，要不然就是去了城南的服装市场给宇南哥哥添置新衣……
锦意这样安慰着自己，全然没有去想过那些不好的可能，因为她连想都不敢想，黄妈和谢宇南是她心底最柔软也是最脆弱的那部分，连轻轻碰一下都不能。
她在风口来回踱步。
忽然，街口有人喊她。
“锦意！”是谢宇南，他的声音有些急促。
“宇南哥？” 锦意转身望向模糊的巷口，谢宇南快步跑了过来，微弱的路灯下，少年的脸色十分难看。
“锦意，把东西放下，我带你去医院！”
“……”
谢宇南情急地抓起锦意的胳膊就跑，力道之大竟扯疼了她，锦意一个失神摔掉了手中的杯子，那铝制的茶杯“砰”的一声坠地，已经凉透的茶水泼洒出来。
锦意觉得耳膜被刺，心脏突突跳着，“宇南哥，你说医院？谁在医院？”
“锦意，”谢宇南见自己莽撞了，平复了下情绪再开口，“具体情况我还不知道，刚刚车间主任打电话来说，我妈晕倒在车间里，他们一发现就把人送去医院了，到底什么情况还要等医生检查完才有结果，我们去了才会知道。”
谢宇南一边说，一边抓着头发，表情很是担心和凝重，锦意突然一把大力推开他，腕上那件藏青色外套掉在了地上她也顾不得，谢宇南只见马路上扬起一阵灰尘，锦意人已经不见了。
忽然，巷口传来她的大喊声：“宇南哥，等我。”
锦意逆风屏住呼吸，一路奔跑，在黑暗中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蹭伤了膝盖和手臂，她顾不得疼，爬起来后继续往家跑。
回到家后，她几乎是冲进了屋子里，黑暗中她连灯都忘记开，窗台上有一只搪瓷做的存钱罐，锦意想也不想，抱起那只罐子便冲向巷口。
☆、第三章
锦意抱着破旧的存钱罐，蜷缩在医院的一个角落里。
旁边是谢宇南凝重阴郁的身影，窗外的月光倾洒进来，与摇晃的梧桐叶影，交错辉映，影影绰绰。
两个少年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一个蹲着，一个站着，仿佛两缕找不到方向的魂魄融合在一处。
黄妈患了重病，医生说是肝硬化，晚期，已经拖不了多久了。
谢宇南不相信，明明昨天母亲还那么健康鲜活。
医生说黄妈的病情已经耽搁很久了，或许她自己早就知道，只是一直偷偷瞒着家里；或许她真的太过操劳，没有时间照顾自己，又严重营养缺乏，导致病情急剧恶化，总之医生让他们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走后，锦意和谢宇南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各自思考着一些什么。
锦意蹲在地上，把存钱罐搁在脚边，蜷起双膝，紧紧把自己环抱成一团，她把脑袋深深藏在自己圈起的避风港中，整个人成了瘦瘦小小的一团。
谢宇南面色憔悴，神色疲惫，单薄的脊背无力的靠在阴冷的墙壁上，微微合上双眸。
月光在他年轻的俊颜上洒下清冷的光辉，昏暗中，几滴晶莹的泪珠缓缓滴落，带着咸味的液体滑入嘴角，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那深秋的寒凉直灌心肺，瞬间冰冻了他心内的火热。
外面突然飘入了几片枯叶，干瘪，暗黄，没有丝毫生气，一片一片，擦过窗缝，飘然落在锦意的额前，她突然抬起头来，“宇南哥，我们……该怎么办，黄妈她要离开我们了吗？我觉得害怕……这病真的没法治了吗？”
谢宇南没有睁开眼睛，他把垂落在身侧的一只手缓缓抬起，放在她的头上，“小丫头别怕，你还有我。”
“宇南哥，我不要黄妈死，我不要她离开，你告诉我怎样才可以救她，你告诉我，只要能做到，我一定去做，哥，你快告诉啊，告诉我好不好？”
锦意失控的站了起来，身体颤抖着，她抓住宇南的胳膊，像要从他高大的身影中得到力量。
黑暗中，谢宇南睁开眼睛，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说不出，他只是用不符合年龄的声音叹息一声，他看着锦意，心突然剧烈抽搐起来，这个答案他给不了她。
他无奈，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他疼惜，是因为黄妈的病重对锦意的打击和伤害不亚于自己，他怨愤是因为生命中有太多不能承受的苦痛，他和她，他们都逃脱不了，他救不了母亲，也帮不了自己，甚至更没有能力照顾好锦意。
“宇南哥，你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说话好不好，你快告诉我，怎样才能不让黄妈死，我怎样才能留下她？”
锦意死死的咬住嘴唇，她的表情极度痛苦，像一只即将失去母兽的小动物，凄凄哀哀，恸哭嚎叫着。
“锦意，别这样，生死不由人，我们谁也救不了妈妈，谁也救不了她。”
“不，你骗我，宇南哥你骗我的对不对？现在医学很发达，怎么会救不了黄妈？医生只是说她的肝坏掉了，可是她的其它地方不是还好好的吗？如果是因为肝的问题，只要有新的肝脏不就行了吗？哥，我知道了，只要给黄妈换一个肝脏就行了，我这就去找医生，我可以把我的肝给黄妈，我一定要救她，对，一定可以的，我要救黄妈！”
锦意不相信谢宇南的话，她撒腿就往医生办公室跑。
谢宇南一把拉住她。
“锦意，不要这样，医生已经说了是晚期，是晚期，你懂不懂？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知道你伤心，你难过，可是那也是我的母亲，生我养我的母亲啊，你以为我就不痛苦吗？”
谢宇南蹲下身来，高大的身影第一次显得那么无助，“你这样不理智，这样胡闹，只会让母亲更难过，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真是为了她好的话，就应该珍惜自己，微笑着陪她走过人生的最后一段路，那样即使以后她离开我们，也一定会带着最美好的回忆。”
锦意在谢宇南的厉声呵斥中惊醒，她呆呆的站着，指甲陷入皮肉中。
“锦意！”
耳边传来宇南的惊叫声，锦意眼前一黑，身体往后倒去，宇南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锦意虚弱的近乎无法支撑自己站起来，她抬眸看着少年，“宇南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黄妈她那么好，无论多苦，她总是笑得那么开心，这样的一个人，老天为什么早早的就要将她带走呢？”
谢宇南把她慢慢扶起来，走向走廊上的座椅，锦意把头靠在宇南肩上，“宇南哥，你说，黄妈离开以后会去哪里？”
谢宇南无奈地拍了拍锦意，“我不知道。”
“是去我妈妈去的地方吗？”
“嗯。”宇南下巴蹭过锦意的发丝，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