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他不是个好父亲，却也绝不是个烂到会家暴妻子的丈夫，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他也依然很喜欢尚小云，此时的无心之失酿了大错。</p>
<p>可没时间留给他忏悔了，安易持自己还不会开车，随手蹭了下仍旧湿漉漉的鼻子，他喊了一声，“……爸！去医院，挂急诊。”</p>
<p>当天晚上，大夫抬头接诊便是一愣，看着满面血迹淤肿的单薄男孩，和身旁捂着后脑唇色青白的瘦弱女人，一时拿不准究竟哪个才是急诊的患者。</p>
<p>“大夫，二十分钟前砸破的后脑勺，她流了好多血。”却是安易持摁着尚小云坐下，兀自退到一边，“您看看……”</p>
<p>身后被抢了话的安济民退了一步，好像这时候才看清安易持面中鼻翼两侧，那些干涸污黑，如薄纸般不断剥落的血迹，啧一声，他皱着眉，带年纪尚小的安易迁去门外等候。</p>
<p>尚小云被剃光了后脑一片矩形区域的头发，面积不小，医生给她打了破伤风，局部麻醉之后再清创缝合，总共六针，黑线拉扯着伤口，如同盘区的蜈蚣就那样趴在后脑，真的很丑。</p>
<p>安易持看着，想起尚小云向来那样爱惜自己的长发，忍不住鼻子发酸。</p>
<p>“头发还能长出来吗？”安静的诊室里，小心翼翼的问询也被扩大了许多倍，医生正绑着绷带，话没有说死，“恢复一段时间，看情况吧。”</p>
<p>他有一句没一句询问过情况，洗干净手，去电脑跟前开药。</p>
<p>倒是尚小云笑了笑，接话安慰道，“总会长出来的，就算不行也遮得住，不要紧。”</p>
<p>“对不起。”安易持叹了口气，看不清神色，他说，“你忘了吧，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只是气话，你忘了吧……我会跟他道歉，你别再替我挡了，本来就该是我——”</p>
<p>“逞什么能？”尚小云打断他，拿着医生递来的就诊卡，摁着他坐在椅子上，“那么大的力气，不说会不会打在眼睛上，就算打到鼻梁或者嘴唇，你破了相，以后怎么办？”</p>
<p>“挺好看的一张脸不是？”她不等回答，抬头去看医生，“麻烦您了，给看看有没有伤着头，他爸下手太重，这孩子还在上学呢……”</p>
<p>很体贴的关门出去，她留下易持一个人，被医生捏着酒精棉，一点点清理脸上的破口。</p>
<p>易持记得自己直直看过去，医生身后明亮的窗口外，路灯洒下伞状橙色的灯束，在视野里微乎其微地颤动，有一个瞬间，世界寂静的可怕。</p>
<p>“结果怎么样？”隔着手机的一句问询，梁断鸢打断回忆，把安易持拉回了现实，“有没有什么问题？”</p>
<p>“说是有点内耳失衡和轻微的脑震荡……”安易持看着他的脸色，补充，“都很轻微，不是太要</p>
<p>紧，我也有听医生的话，今天没有走很远，你看，马路对面就是我家。”</p>
<p>梁断鸢说不出话来了，就那样默默看着屏幕里安易持略显疲惫的脸，许久之后出声，“很疼对吧，那天我要是没有——”</p>
<p>“嘘——”安易持打断他，扯着嘴角笑了，有点安抚的意思，“总要吃点苦头的，我不会一辈子把你藏起来。”</p>
<p>“嗯。”梁断鸢似乎靠着墙角蹲下去了，窗边微光渐渐上移，显得缥缈遥远了，可那双瞳仁里却还亮着，他说，“我也是。”</p>
<p>“别别别！”安易持连忙摇头，像是扯到了哪里，倒吸一口气，“不能说，等叔叔阿姨安稳下来，以后，以后再说吧，我不在乎的。”</p>
<p>梁断鸢不说话，半晌之后，屏幕亮起一点火星，他又点了一支烟，青烟盘旋，好像能带走某些郁卒的情绪，眯了眯眼，他手指虚晃着，好像在抚摸屏幕上安易持淤伤的脸。</p>
<p>可我很在乎，他想，这种时候，想要理直气壮地，陪在你身边。</p>
<p>那日河岸晚风凶猛，安易持掐了视频走回家时，迎面暖气的灼热干燥直直扑过来，让他瞬间觉得头疼似乎更厉害了些。</p>
<p>但他也只是安静地换好鞋，一言不发，往自己的房间走进去，因为彼时安济民正坐在客厅看电视，新闻播报的声音开的挺大。</p>
<p>一天前他没有接受易持的道歉，一天后的某个时刻两人默契的开始了冷战。</p>
<p>这样倒是更自由些，对安易持来说，他关上门窝进被子里，把自己团成一团，连脑袋也塞进被窝，希冀就这样睡过去好了，可惜绵长的头痛不肯轻饶。</p>
<p>是以尚小云敲了敲门，很久后试探着推门进来时，安易持全然没有发觉，直到被角被扯了扯，才连忙露头坐起来，“阿姨，怎么了？”</p>
<p>“没什么。”尚小云在他床边坐下，递给他一个盒子，“新手机。你那个屏幕黑了一半吧，拿着。”</p>
<p>“这，我凑活一下，还可以用的……”安易持脸红，是被窝里闷出来的热，摩挲着盒子一角，顿了顿，他说，“谢谢，让你破费了。”</p>
<p>“买个手机的钱我还是有的，收着吧。”尚小云笑，摸摸他的头发，“你爸是个要面子的人，脾气又拧，他要所有的事情都像他想的那样来……你知道我也说不过他。我说你从小到大没要过什么，现在有了，不如就随你去吧。”</p>
<p>安易持抿抿唇，看她。</p>
<p>“可他说，我是后妈才会这么说，若是亲生的易迁以后这样，我还能这么置身事外吗？”尚小云拍了拍他的被角，“老实说，我不清楚，易迁毕竟还没有。”</p>
<p>“可以不管我。”易持说，“慢慢过去就好了，我，我这次不会放弃。”</p>
<p>“不是来劝你改变心意。”尚小云抬头，“我觉得挺好。”</p>
<p>安易持愣住。</p>
<p>“我觉得挺好，男朋友叫什么名字？”尚小云问，“那天看过，没记住。”</p>
<p>“……梁断鸢。”安易持屈腿，手肘撑着膝盖，胡乱挠了挠头发，“断线的风筝，的那个断鸢。”</p>
<p>“同学？”</p>
<p>“高两级，学长。”</p>
<p>“多亏他照顾你了。”尚小云看着他略显羞怯的表情，拍拍他的脑袋，“有时候我总想，是不是怪我当初要你选了自己不喜欢的学科，你大学才过的那么辛苦，又生了那样的病……现在知道有他在，我心里就好受多了。”</p>
<p>“嗯。”安易持点点头，“我过的挺好的，不怪你。”</p>
<p>“我不上班，有时候闲着胡思乱想，忽然就觉得，世界上不存在没有痛苦就能得到的东西，不管是事业还是爱情。”</p>
<p>尚小云从口袋</p>
<p>里取出个鸡蛋来，还冒着热气，靠着床边的垃圾桶，她一点点地剥壳，顿了顿，接着说，</p>
<p>“跟男人恋爱会有很多困难，别人的评价啊，舆论的压力啊，还有一经发现就会反映在事业上的，一些歧视。但仔细想想，其实这些东西跟女人也会有，本就没多少一帆风顺的感情……”</p>
<p>“揉一揉，消肿快些。”她拿着剥好壳的白嫩的鸡蛋，放在易持侧脸淤肿的区域，“所以拥有愿望的时候，不如想做就做吧……后妈是这么想的。”</p>
<p>她冲易持笑了笑，道声晚安，走出门去了。</p>
<p>这些轻飘飘的话，其实不止是说给易持听的，那更像是某种，对自己人生的总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