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安易持伸手摸了摸，眉上立时肿起一道刺痛的红痕，大概破了口，“能把手机还给我吗，爸。”</p>
<p>“我不是你爸！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安济民这回一转身，砸过来的是手机，没套保护壳的手机砸在承重柱上，砰一声响，再落地，居然没碎。</p>
<p>“怎么了这是？”尚小云听着动静走出来，一眼看见蹲下捡手机的安易持脸上长长的划痕，“哎呦，大过年的生什么气也不能往脸上打呀，怎么了这是？”</p>
<p>“我问你，照片上那是谁？”安济民撵过来，一把扯开了尚小云，想去抓手机，被安易持捏着躲开了。</p>
<p>啪——</p>
<p>这回没再砸东西，狠狠甩在安易持脸上的，是安济民厚重的一巴掌。</p>
<p>一下用劲不小，至少尚小云还从没见过，打耳光能扇破半边嘴角，瑟缩了一下，她走近几步，拉住安济民的手臂，“好好说啊，别动手，易持出院没多久，经不住你这么打。”</p>
<p>“住院！”安济民狠狠甩开，当真是气的脸红脖子粗，一时有些晕眩，“没治好就接着回去治，那点儿钱我还有！”</p>
<p>“问你话呢，那是谁？你年前在哪儿？”</p>
<p>“朋友。”安易持终于说了一句话，扯了扯嘴角，低着头，“年前在医院。”</p>
<p>纵使是中间隔着尚小云，安济民激动起来，又一个耳光还是稳稳甩在安易持脸上，左脸，破口的嘴角肿起来，扎人的疼。</p>
<p>“再说一遍，年前在哪儿？”</p>
<p>“医院。”</p>
<p>相同的文化重复了三次，落在左脸的耳光安易持也又是结结实实吃了三记，“我真的在医院。”</p>
<p>他以为自己会哭的，毕竟长这么大，纵使再怎么严苛，安济民也</p>
<p>遵循着打人不打脸的准则，这般充满侮辱地打，真真是十几年来头一遭。</p>
<p>可出乎预料的，安易持抬头，竟是一滴泪也没落，手背蹭了蹭嘴角，他吸了吸鼻子，一滴墨似的血迹落在白瓷砖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汇聚在一起，开出一小片刺目的花丛。</p>
<p>易持的身后，玄关巨大的玻璃鱼缸里，眼神空洞的金龙鱼又一次悄无声息地游弋而过。</p>
<p>“擦擦，快！”尚小云跑去扯了纸巾堵在易持人中，再三压住安济民蠢蠢欲动的手，“你是要打死他？他是你亲儿子，到底怎么了这是？”</p>
<p>“你看看怎么了！”安济民终于是凭着蛮力抢来了手机，到底顾忌着尚小云，没用劲再砸过去。</p>
<p>尚小云拿着手机看，沉默了半晌，将聊天记录翻到头，又翻到底，实在也不敢昧着良心，说那照片上骨骼清晰的人也许是个女的，讷讷半晌，她悄悄把手机塞进安易持卫衣插兜里，“不管怎么说，先冷静一下，好好说。”</p>
<p>“过年这几天你去哪儿了？”安济民往客厅的沙发走，几分钟漫长的沉默后再问。</p>
<p>“……朋友家。”安易持被尚小云护在身后，鼻血泅湿了层叠的纸张，他在沙发对面站定，想着，撒了个谎，“住院的东西没收拾完，就在他家暂住了几天。”</p>
<p>“什么不正经的朋友？！”安济民当真气的坐也坐不下了，“两个男人，搞的什么恶心勾当，还跑到别人家里去，什么身份，什么目的，他凭什么叫你进去，你把我这张脸都丢尽了！”</p>
<p>安易持什么也不说，看着灯光下安济民飞溅的口沫，好像脸上的痛都没痛在自己身上。</p>
<p>“认个错，先认个错。”尚小云转过身来，戳戳他的胳膊，压低声音，“等你爸气过了再说，好不好，先认个错，挨了打疼的还是你。”</p>
<p>就是这一句，像一根针，倏忽刺破了安易持伪装很久的置身事外的冷漠，那一瞬间，委屈，疼痛，屈辱，难过……杂陈的情绪纷纷涌上来，就堵在喉口，梗的安易持想哭。</p>
<p>“我没有，我为什么要认错啊？”哭出来第一声，那被堵在后头汹涌的难过就争先扑了出来，失控的泪冲刷着滚烫的脸颊，刺痛的嘴角，还有让人眼前晕眩的不分明的白光，“我什么也没有做错啊，爸，我上学一年半，你来朔桑出差，就在隔壁的开发区，却怎么都不来看我，我住院一整年，你嫌我丢人，借着医院没收手机，甚至一次都没有过问过我……”</p>
<p>“我关在医院里，是他怕我不吃饭，提来水果零食，是他怕病房太冷，买来冬天的棉被，是他怕我不肯配合，拿自己的身体威胁我，也是他到处跑着去交医药费，还专门找了学校心理系的老师，用自己的工资，帮我约了最好的心理咨询……两万不够的，爸，他图什么，我有什么？”</p>
<p>“连你都嫌弃的我，有什么能给他的？”</p>
<p>“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过问，你不是，我的亲爸吗？”</p>
<p>“我从没有伤害过别人，从没有做过坏事，我那么听话，可是为什么要经历这些？”</p>
<p>“我不想要去别人家读书，不想要总是转学，更不想被同学欺负……活的很好的人，为什么会想去死啊，爸，你为什么都不问问我，疼不疼？为什么？”</p>
<p>“我真的疼啊……”安易持的抽泣让话呜咽着有些听不清楚，“我疼的想死了，可你们都不要我，男人怎么样，女人又怎么样？没人要我的时候，只有，只有他还记得我。”</p>
<p>“你，你们，”安易持指着沙发上的安济民，指着眼前几步的尚小云，“我为什么错了，我到底哪里错了，我到底，要跟谁认错啊？”</p>
<p>空气中寂静蔓延，偌大的客厅，就只剩下安易持站也站不稳，停不</p>
<p>下来的断续的抽泣。</p>
<p>尚小云愣住了，十年，她见过永远笑吟吟温柔的安易持，见过笑点低乐的有些傻的易持，见过听话从不反驳的易持，也见过偶尔倔强生气，把自己锁进房子里拒绝沟通的安易持……可她从没见过这样直白，诉说着委屈的安易持。</p>
<p>当那些其实细细想来就能明白的委屈藏于人后时，她可以自欺欺人，想着，也许是有些不公平的，但那孩子不说，大概是可以忍受。</p>
<p>可当这些显而易见的委屈曝于人前时，她再做不来掩耳盗铃的事情了，她朝安易持走，张着怀抱，她嘴唇蠕动，大概想说什么。</p>
<p>可话没说出口时，耳后一声巨响，安济民掂起了茶几一角沉重的玻璃烟灰缸，猛地向毫无防备的安易持身上砸去。</p>
<p>第五十七章 ——呐喊</p>
<p>安易持抬头，哭到发麻的指尖兀自颤抖着，却是怎么看也躲不了这一下，于是站在原地，只来得及紧紧闭上了眼睛。</p>
<p>但预期中的疼痛并未来临，烟灰缸叮咣响着落地时，作为替代的，他小腿上蓦然重了几分。</p>
<p>再睁眼，尚小云扑在他脚下，面色白了几度，反手正压着后脑勺的指缝中，缓缓溢出腥气扑鼻的血浆……</p>
<p>她替安易持挡了。</p>
<p>“阿，阿姨！”安易持就着袖口抹一把脸，瞬间就慌了神，手足无措地蹲下去，听见尚小云叫他去医院。</p>
<p>“易迁，易迁！去拿妈妈的外套，黑色最厚的那件。”甩甩发麻的手，安易持冲回房间，抓了自己的一件毛衣，裹了棉服换鞋跑出来，跪在地上给尚小云穿鞋。</p>
<p>“用这个捂。”他把毛衣塞进尚小云捂着后脑的掌心，接过易迁手里的棉服将人裹了个严实，回神看过去，满室蓄势待发的愤怒迅速凝结，安济民僵在了原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