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仲岳住进此处后,打着投宿为名前来求医者络绎不绝,而受到仲岳恩惠的店家便决定暂停几日的生意,好让神医能多加休息。
“我确是有事相求于仲先生,家中兄长等着我抓药救命。”南歌并未以身份拿乔,而是解释道。
“甄老板,请这位姑娘进来吧。”仲岳尚未歇下,听见声响便出来道。
镇上百姓尽皆知道过了戌时不再求诊的不成为规定,门外姑娘若非情况紧急应也不会连夜前来。横竖他尚未歇下,多诊一个又何妨。
“好,先生真是心善。”甄老板应道。
“多谢。”
店面一开,南歌朝店家微微颔首,盛沐泽背着手亦朝他点了点头,这才迈过了门槛往内走去。
仲岳打量着来者,见他们的衣着气度隐隐透着不凡,便开言道,“敢问姑娘的兄长身患何疾?”
“我大哥他误食了忘忧草,还望先生能赐解药。”
“忘忧草?”仲岳的脸色当即有了些不同,“姑娘的兄长可是南将军?”
“……是。”
南歌缓缓舒了一口气,自盛熠煊说出仲神医的那一刻起,她便隐隐觉得仲岳亦是同谋。但他毕竟救了盛沐泽一命,是以此次前来讨药她还算客气。若他能医好兄长,那她也不予追究。
“姑娘请回吧,令兄之疾请恕仲某无能为力。”
“医者本应治病救人,先生却用之害人,”南歌顿了顿,上前一步紧盯着仲岳的眼睛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知道先生有这个本事。”
“先生你……”
这几日相处下来,甄老板从未见何顽疾能难倒仲岳,而眼前女子说出“害人”之语于他更是犹如天方夜谈。
“唉!”
仲岳深深叹了口气,一拳砸在桌子上。不重,但却使桌上的杯盏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他这一生所引以为傲的便是这一身的医术,可到头来他竟用它去害了人。这几日他没日没夜为镇上的人看诊,无非是想平复心中的愧疚感。可到头来当伤口被解开暴露在众人面前时,他才知道那块被他紧紧捂着的地方已经溃烂发脓。
“康王如今已被我擒住,仲神医可以抛却后顾之忧。”盛沐泽这才开口道。
可仲岳的眉头依旧深锁着,“可我这、我这已无解药了!”
自从那日南歌下了云隐山后,他始终隐隐担忧关沂清的安危,便下山寻找她。后来听闻关沂清是康王的女人,便改道天池城。岂料仍是寻不见关沂清,康王便以此为条件,若他肯将忘忧草交出来,回京之日便带他见关沂清的尸首。
初闻关沂清死的那一刻他心如刀割,便顾不得许多,一心只想将清儿的尸身带回云隐山。为免自己后悔,回到客栈后他已将忘忧草的解药尽皆毁掉了……
听完仲岳的话,南歌的心逐渐沉了下来,但还是问道,“那先生可有缓解药性的方法?”
“也罢,我便随你进府看看吧。”
“好。”
月色如水,三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回顾府的路上。南歌早已敛去了来时的轻松,她甚至不敢想象回京后如何将痴傻的哥哥交到年迈的父母手里。
回到顾府后南舟已然睡下,南歌便先找了间打扫干净的厢房让仲岳歇下。如今南舟的心智已退化成四五岁孩童,半夜吵醒他总是不好。
“先生便在此处先歇下吧。”
“好。”见南歌仍旧以礼待他,仲岳心中不无感动。
“对了,”临出门前南歌顿住了脚步转头道,“康王伤口感染引至发热,先生如若想的话便去看看他吧。”
“好。”
经此一折腾仲岳了无睡意,在南歌走了后便背着药箱从屋内走了出来。南歌虽未说明盛熠煊被关在何处,但他仍是发现了东边的一间小小的客房里竟有十数个士兵把守。
“几位军爷,”仲岳上前作了一揖,“南姑娘让草民前来为康王医治。”
“是兖王妃,”为首的士兵早得了南歌的令,般后退了一步将门推开道,“先生请吧。”
盛熠煊已高烧至昏迷,和衣睡在了硬邦邦的床板上,并未发现仲岳的到来。仲岳将其伤口重新包扎了一番,并写下一张药方放在案边,方才负着衣箱悄然离开。
次日天刚蒙蒙亮,周围已是一片喧哗之声。仲岳起身时恰见南歌往他屋中走来,而她身后跟着的是扭扭捏捏拽着她裙角不情不愿的南舟。
“姑娘、将军。”仲岳略一拱手后便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们今日便要启程回京,先生先帮我兄长看看再随行就诊吧。”
“我会尽力。”
经过一夜的深思,仲岳已静下心来,无论能否见到顺利找到清儿,他都要尽力挽救行医以来的唯一污点。
南舟的情况不算太糟,仲岳认真号脉并看了他的眼白与舌苔后,心中的把握已有了七八分,“我会施针将将军体内的忘忧草引出来,不过这需要耗费的时间有些长。两日施一次针的话,约莫得一个月才能痊愈。”
“那便有劳先生了。”
南舟虽是不大懂妹妹与老人之间在说什么,但见到妹妹展露笑颜他亦开心得直拍掌,“有劳、有劳!”
仲岳见状不由得低头摇首长叹,“唉、我造的孽啊——”
南歌对此不置可否,拉着南舟便站了起来,“那先生好好收拾一下,午时我们便出发。”
“王妃娘娘,康王的药我写好放桌上了。”在南歌离去前仲岳忽然想起道。
南歌顿了顿脚步,“已吩咐下人熬过去了。”
盛熠煊是闻着药味醒来的,仆一睁眼便有个衣着干净的丫鬟端着尚冒着热气的药站在他面前,“王妃昨夜差仲神医来看过王爷了,这是仲神医开的药,王爷趁热喝吧。”
“仲神医?她当真让仲神医前来看我?”盛熠煊开口时声音已不似昨日那般喑哑,脑袋也比昨日清爽了许多。
“是,王爷还是快些喝了吧。”
“我要见你们王妃。”盛熠煊却别过了头,哪怕不喝药,昨夜经过仲岳重新包扎伤口后他身上的炎症消除了大半,热也散了些。
对于盛熠煊的请求丫鬟颇为为难,只得将药碗往前递了递,“王爷还是先喝药吧。”
“我要见你们王妃——”
盛熠煊索性将药碗打翻在地,便是监下囚他的气势也令丫鬟心惊胆战。
南歌恰在院子里打点即将带走的行囊,听见盛熠煊房中传来碗筷砸在地上的声响便快步往那边走去。
“怎么回事?”她问守在外面的侍卫道。
“康王不肯喝药,吵着要见王妃您。”
南歌往屋内望去,只见早上端药前来的丫鬟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而周围是碎碗片与深黑色的药。空气中弥漫的苦味更浓郁了——
“你先出去吧。”
丫鬟如得了赦令,连忙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将门带上。
“为什么刺杀我又要救我?”
南歌径自避过了地上的碎渣走向另一处椅子坐下,“刺杀你,因为我要救我在乎的人,我哥、兖王,一个都不能有事。至于为何救你,第一,我还未恨到要你死的地步,第二,与你而言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权利地位地活着吧——”
言毕后南歌又笑将起来,声音宛若银铃般好听,“你难道以为我救你是因为对你余情未了?”
盛熠煊静默了片刻,又问道,“你为何忽地转投兖王处,此前你属意的人难道不是我么。”
他一直都想不通为何她会突然拒婚,哪怕知道了关沂清的存在也不至于如此决绝。
“因为——”回想起过去五年,南歌逐渐敛了笑意,认真道,“我做了个梦,梦到你娶我不过是因为我背后的南家。在梦里你是九五之尊,而我南家却成为你登基后的第一个牺牲品。你从未爱过我,我的家人、孩子一一被你夺去,甚至你拿刀刺向我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仅仅因为一个梦?”
南歌眼眶渐红,他不是盛沐泽,她也无意再费劲解释,只是粗浅道,“我不过是梦出了你心里所想,以及事先预知了我的遭遇。盛熠煊,你扪心自问从始至终可曾爱过我?”
盛熠煊定定地看了南歌许久,将仅有的那点心动也强压了下去,“没有。”
他连最爱的权势都失去了,又有何资格谈论儿女情长。更何况他的确看中了她身后的南家才接近的她,至于登基后是否真如她梦里所说将南府抄家,或许只有当他当了帝王后才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