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一幕幕的场景好似幻灯片一样摄进她的瞳孔,没入人心口淌着血线的长刀,血肉翻飞喷着血浆的脖颈,斩断的肢体,凄绝的惨叫无不惊魂。
严峪仿佛魇住了一般,浑身颤抖的喃喃,“为了我,又是为了我,这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借口,都是借口,为什么都要拿我当借口,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啊——”最后情绪崩溃,放声尖叫起来。
人都是惧死的,要死和马上去死是两回事,只要没死就还有那么一丝希冀,于是,在死了几十个人后,哗变便被镇压了,俘虏们自觉的排队涌出了战俘营。
战俘营的管事站在一旁恶意的夸赞道,“这样多好,还能多活一会。”
混乱中多尔戛一直小心的护着阿吉娜,混乱一停便赶紧带着她涌到了严峪身边,察觉到她的失常,以为她是被吓坏了,撑着她的双肩凑近她耳边道,
“你放心,我会替阿嘉保护你的,你等下跟紧了我,若是有机会,我就带你闯出去。”
严峪失神的双眼对焦,呢喃道,“多尔戛,不要管我了,你自己走吧。”
“不行,我不会一人走的。”
“我求你了,走吧。”
外围的守军已经发现了这处状况,梅嘉不再同她废话,拉起她随着队伍向前走去。
战俘被驱赶到西城墙下,被一圈铁蒺藜牢牢的围了起来,外围更是守了一圈的士兵,多尔戛一直没找到脱身之法。
城楼上江淮迎风而战,俯看着城下的众生,那都是害她的人,谁都别想逃。挥手间,箭犹如雨点般砸下。
多尔戛带着游神的严峪左躲又挡,疏忽了阿吉娜,一声尖锐的惨叫,猛然惊醒了严峪,回首看,顿时睚眦欲裂,阿吉娜眉心中间插着一只羽箭,大睁着双眼倒在了地上,那平时圆亮的眼中满是死亡的灰暗。
“阿吉娜。”严峪惊叫着扑到阿吉娜的身边,可小小的孩子再不会小心翼翼的叫着‘阿佳’了。
这孩子有什么错?那些无辜的百姓又有什么错?
严峪仇恨的仰望城楼,正好望见江淮转身,她仰天大吼喊他,“江淮——”
可是在惊天的惨叫声中,没激起任何风浪。
王立瘸着腿远远走来,今天本来他当值,结果因为挨罚,打了板子屁股疼才缓缓来迟,多尔戛眼尖的看到了他,拉起严峪向他的方向突围。
多尔戛硬是用肉身撞开了铁蒺藜,一路护着她前进。
天忽的下起了急雪,像粗盐粒一样砸的人脸生疼。
王立看着身上扎满了羽箭,仍执拗护着一人奋力向自己冲来的男子,喝止了守卫的动作。
多尔戛为护着严峪身中数箭,腰侧又被守卫刺了一刀,冲到王立面前不足两米时重重的倒了下去。
“多尔戛。” 严峪手忙脚乱的按着多尔戛的伤口,可伤口太多,可是无论怎么按,也按不住全部的伤口,血打湿了地面,她想尖叫,却大张着嘴发不出声音,伏在他身上痛哭起来。
多尔戛倒在地上粗粗的喘息,仍执拗的望向王立的方向,朝他伸出了手。
王立被这一幕震撼了,走上前垂身问,“你要做什么?”
多尔戛看看伏在身上痛哭的严峪道,“这…这是…我前些日…日子在西城外…劫走…的人质。”
人质?王立本就看他脸熟,经他一提醒,猛然想起了前事,虽然王立不知道他为何要护着这个人质,但却懂了他的意思,应承道,“你放心。”
如此,他便放心了……
多尔戛口中又涌出一股鲜血,望着朦胧的天空,嫣然回想到了三年前,那时天晟和南易之间还没有战争,梅嘉随同他阿妈回中原探亲,回来后便总是无缘无故傻笑,虽然梅嘉嘴硬不说,但是他知道,他定是有了喜欢的姑娘。后来两国开战,南易败了,梅嘉一夕之间突然变得缄默起来,性子也越来越冷,直到掳到她的那天,他仿佛一夕之间又变回了曾经的那个率性的阿嘉,当夜与他饮酒畅谈,醉后吐口说他的姑娘回来了,那热烈的笑是多久没在他脸上出现了,他是那么的开心。
他不知为何严峪不认得阿嘉,但如今阿嘉不在,他要替他保护他的姑娘,现在,他做到了……
☆、第五十章
王立即以允诺,便会做到。
王立去牵伏在多尔戛身上痛哭的严峪胳膊道,“他死了,你和我走吧。”
“你滚开。”严峪猛的甩开王立的手,回头怒瞪了他一眼。
严峪转头的那刻,王立以为自己眼花了,又去拉她被她挠了一爪子,这次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失声唤道,“王妃。”
严峪疯了一样否认,“我不是。”
王立慌乱一瞬,叫一边的守兵赶紧上城楼请王爷赶紧过来。
严峪此刻是一丝一毫也不想见到江淮,一听王立要唤他过来,勉励的拖着多尔戛的尸身想要离开,王立赶紧拦住她,“王妃,您现在不能走。”
“我说了我不是你们王妃。”
王立执拗的挡在她身前道,“是与不是您都不能走。”
城墙上的江淮已经离开,黎翼随着守兵下来,当他远远的望见严峪的那一刻,心里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失智一般冲过来,猛的扯过严峪的胳膊脱口道,“你怎么还活着?”
这句话也许听上去有些歧义,但他确实想问,她为什么还活着?
严峪凄迷得望着他,呵笑着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我——”她指指自己,“还活着,呵呵呵。”严峪笑得癫狂,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扁着嘴呢喃着,“为什么我还活着呀。”
黎翼沉默一瞬,扯着她的胳膊便走,“你跟我走,我带你去见王爷。”
“我不去。”严峪尖锐的嗓门划破长空,胡乱的挣扎着往后坠着身体不肯跟他走。
黎翼站住脚,回身看着她疾言厉色道,“你知道他因为你都变成什么样了吗?”
严峪突然舒缓了情绪幽幽道,“我知道,屠城嘛,以我的名义,借口,都是借口。”最后一句她的声线陡然拔高,尖锐的刺耳。
提到屠城,黎翼有一丝气弱,好言解释道,“屠城并不因为你,他是……”
“我不听,我不听,都是借口。”严峪自欺欺人的捂住耳朵不肯听,黎翼见了只得作罢,低声道,“王爷现在的状态很不好,你必须得去见见他。”
“我说了,我不见他。”
黎翼见劝不动,变了脸色,想要用强。
严峪见机往后一闪,躲开他的手,指着地上的多尔戛问,“你知道他是谁吗?”
之前的一幕黎翼没有看见,所以他不知两人的关系,但隐约有了不好的猜想。
严峪凄凄宣告道,“他是为了我而死的。”又一指铁蒺藜的方向问,“那边躺着的小女孩你也不认识吧?”不等黎翼开口继续道,“那是我妹妹,你说,你让我怎么去见他,嗯?说啊?怎么去见他?”
严峪的口气可谓是咄咄逼人,黎翼清白着脸色,沉声道,“他们是战俘,我们的做法并没有错,战争就是如此。”
“战争就是如此?确实,可她还只是个孩子啊,她唤我阿佳的,可是我救不了她,我除了害人谁也救不了。”
风雪当中,严峪咧着大嘴怮哭起来……
黎翼心中动容,解下身后的披风裹到了她身上,安抚道,“你若是不想见王爷就暂时不见他,雪大,我先带你避一避。”
严峪发泄了好一会,扶着黎翼的胳膊垂头沉默半晌,忽的抬头望着他道,“黎翼,别告诉他我还活着了,我没剩几天了。”
这世上最扎心刺骨的事便是得而复失,黎翼以为她在说气话,但还是不由自主的慌了,扯着她急问,“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我身患重疾,将不久于人世,何必告诉他徒增难过呢!”
“我不信。”
“不信你可以请大夫来。”严峪实在太镇定了,黎翼是真的慌了,赶紧要人去请大夫。
江淮居所的隔壁院落,听着大夫的诊断,黎翼满面怆然,他还以为王爷的心伤得解,结果只不过是一记催命的毒药。
对于看诊结果,严峪满面淡然,悠游道,“你看,我就说我要死了吧,你放我走吧,我如今什么都不想了,你就让我找个地方静静的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