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环绕绕着,夜色依然沉静,对面的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的,依然是姑母点下那些最爱听的戏剧。时间,此刻似乎相当漫长。
忽然,人群就静下来了,没有任何征兆。
“儿臣给皇爸爸请安。”众人的目光都投在他的身上。
皇帝穿着钴蓝色的袍子,又罩了层外褂,低头跪在姑母面前。
“快起来!”姑母挥挥手。周围的宫眷都起身,福了一福。
姑母拉住我的手,将我向前推:“这是你娘家的静芬表姐,皇帝你见过罢。”
皇上这才站起身子。
就一眼,只消一眼,如同千万次午夜的梦回,那一瞬间,我怦然心动。
彼时刚刚十八岁的皇帝,身体也逐渐健壮起来,看上去结实有力。而他的脸庞白净,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像极了书中所描述的“书生”,此刻,却活生生站在我的面前。
“朕……”他低着头,语气低沉下去。
“臣女没有什么深厚福泽,这是第一次面圣。”我绞着手里的丝帕子,上面绣了一支杜若花伴了蜜蜂。
身为一等陈恩公的父亲绝不会少些进宫或是带家眷来面见皇上的机会,只是他绝不会带我,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姑母和周围的宫眷都笑着,“瞧我们静芬多懂事啊,礼仪一丝也不差。”姑母嘴边带了微微的笑意,更是掩不住眼角爬满的细细纹路。
“表姐客气了,是给朕找台阶下。”他微微颔首,无论是风度,还是语气都把握的刚刚到位,就像一个皇帝那样。
“到底还小,皇帝见着这个表姐也害羞了!”姑母侧脸对着身边的宫眷们有说有笑。
“罢了罢了,我们这群人都老掉面儿了!”姑母回过头,仍旧笑道:“别把什么都说破,那可就没意思了!”她伸着脖子,对着一边同样上了年纪的李安达。
“是该给年轻人多些机会!”李安达拿着拂尘,笑容堆在脸上,从褶子里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
“快去!这时候,该放河灯了。”姑母拿过宫人们呈上来的物什,径直塞进我手里。
“谢皇爸爸,儿臣遵旨!”皇上将自己的脸埋得更低些。
“臣女……臣女也告退!”我似乎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身份,也不是一个丑不堪视女子,给姑母行告退礼时,我的心里,充满着这样子的想法。
没有成群的宫女太监跟着时,皇帝的步伐很快,步子也轻。随了风,衣摆飘扬着,真的很好看。我拿了河灯,紧跟在他的后面。并没有什么言语,即使是半句寒暄也没有。
“就是这儿,你自己去放。”那是一种命令的口吻,脸上依然不带丝毫的表情。
“那皇上你……”
“朕还有些事,就不陪表姐了。”
“可是这宫里臣女不熟,皇上你走掉的话,臣女会迷路的。”我用手比划着。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无奈,然后就像一具僵硬的尸体那样站在那里,再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皇上不喜欢放河灯么?还是讨厌臣女呢……”面前的湖水泛起微微的涟漪,满含着宫人愿望的河灯点点荧光,撒在河面之上,都是在诉说着中秋的同庆之景。
在桂公府时,年年中秋虽然也会全家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但白眼自然是不会少的。匆匆结了那一桌饭,其余的活动更是与我没有什么关系的。
我从不拘着看些什么书,杂七杂八的都一股脑读了。河灯越漂越远“迢迢牵牛织女星”我望着星空,七夕才过,大抵牵牛织女看着这人间的盛景,也算是稍稍聊以安慰罢。
我与皇上的第一次见面,的的确确就是这么生涩,毫无什么值得留恋的事情可言。
他并不是我所幻想的那种温柔体贴,又富有男子气概的人。短暂的接触给我的感觉无非是如同嚼蜡的索然无趣,以及,皇帝像一个冰块一样冷漠的证实。
钴蓝色的衣袍与夜色融为一体。
“姑母她们也许已经去赏月了,真好。”
“宫里年年无非这几样活动,习惯之后,也就倦了。”他背对着我,语气中没有一丝温度。
“皇上你总是喜欢这样对着别人么?”我甩干净手上的水珠子,站起身来。
“表姐没有别的事……这就走罢……”他回过脸,带了一丝忧郁。
就这样,没有然后。
第6章
第二日。
“皇帝还小,腼腆些也是有的。”姑母拍拍我冰凉的手。
这哪里算的上腼腆呢?我不知道皇帝是否本身就偏孤僻些……只是他的寡言,他的深不可测,与我来说倒也真的是印象深刻。
“是,第一次见面,倒是很客气。”我微微点头。
“和顺就好。”姑母抿着嘴轻轻一笑,吩咐宫女捧出一支缠丝石榴花翡翠簪子,通体透着温润的绿色,缠丝亦是精致无双。
“这是皇上赐给你的簪子,这下里还是有情,收着罢。”姑母交在我手上。
我宁可相信这是皇上对着身边的太监说:“给那个丑八怪拿去,省的皇爸爸又怨朕小气。”方才有了这只簪子的出现。
“选秀也不远了,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姑母望着我,四目相对,我终于深深的低下头。
“是……”
那日的天空真真是好,在那以后,或者说很久很久之后,我都再也没有心思去看看天空,去细细享受自己所喜欢的东西,毕竟选秀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情。
桂公府。
“小姐这么穿也不赖,未必不如别人漂亮呢。”花青笑的极为灿烂。
“莫笑了,叫人家看了只道你沉不住气。”我看翻开盒子中的翡翠簪子。
“花青替小姐簪上罢!这可是皇上的恩典!”花青伸出手。
我盖住盒子。
“不了,看着心烦。”随后信手将盒子扔在梳妆台之上。
“那真是可惜了……”花青撇撇嘴。
紫禁城的一道道儿坎真是多,过了一道又一道,兴许对于宫里的女人来说,整日无事可做,跨门槛不仅有去晦气的说法,消磨时间的好法子也非它莫属不过。对于这一方面的智慧,我并没有过多的庆幸。因为很快,我也会成为那种乐此不疲跨着门槛的“宫里的女人”。这未免又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只是无论如何,桂公府以外的一切,尚且足够新鲜,足够让我畅快的体会着“自由”的感觉。
我这样以为着。
那日是我第一次见到珍嫔瑾嫔姐妹两,也就是后来的珍妃和瑾妃,听说她们从广州归来,自小便见过不少国外泊来的东西。尤其是妹妹珍嫔,长相乖巧,年龄不过十五岁,无论是说话,走路,都像一阵风似的带着些开放的思想。但这些都是后话了,如今她还低声站在一排人的队尾,低头不语,怀着小女子本身的矜持羞涩。
皇上穿着朝服,一动不动的坐在金銮座之上,庄重威严。
“一等承恩公桂祥之次女,叶赫那拉静芬见驾!”
皇帝的脸上,依然如同我们初见的那晚,毫无所动。
“礼部侍郎长叙之长女……”宦臣还在连轴儿念着选秀的名册,女子们鳞次栉比站出队列,皇帝的脸上,保持着的永远是同一个表情。
我并不盼望皇帝会对我有什么特别的感情。直言来说,谁会喜欢一个比自己大且又相貌丑陋的女子呢?何况这个女子还要撑起整个皇室,乃至是整个大清的颜面。
直到那一句:“江西巡抚德馨之次女……”
那是一个清透的能拧出水来的女子,看起来乖巧伶俐,知书达理。皇帝若有所动,微微抬起头。一阵暖意在他的眼眸中流转着,嘴角也出现一丝丝的弧度。
姑母侧头看着皇帝的一举一动,“皇帝心中是不是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这天下的一切都在她的手掌中紧握着。
“儿臣……”
“莲英!”姑母招手,“把东西呈过来罢!”玉如意和荷包被奉在皇帝面前,照着祖宗的规矩,被选出的皇后,会由皇上亲自交于玉如意,而荷包则代表着妃子。
皇帝的脸上露出一种难以隐藏的喜悦,尤且还带着自信,少年英发,与之前的冷漠完全不同,他直直的朝着玉如意伸出手。
“皇帝已经长大了,这下可好,什么事都能自己做主。”姑母冷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