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定定的站在一边:“小姐……”
良久,我端起女儿红。“好辣……”我砸着舌头。
“小姐你在干什么!”花青一把拿过我手中的酒瓶子。“老爷和夫人会打死我的!”
我低头,菜都好好的摆在桌上。“刚才明明不是吃完了……”
“什么啊!小姐你不会是喝高了……”花青一脸奇怪的神色。“那怡亲王……”我细细回想着。
“什么怡亲王啊,小姐才说要买糖火烧呢,却拉着我到鞠福斋来了,自顾自点了菜,还要了一瓶陈年的女儿红!”花青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么说没有老乞丐,也没人和我说话……”我有些惊异。
“天啦,小姐,这是大白天你总不会做梦了吧!”花青歪着头。
我拿起酒瓶子:“我自己,点的,女儿红。”我无力的望了望四周。
花青叹气:“小姐,你该不是中了什么疯魔……我们早些回家……”我茫然的点点头。
桂公府。
“哎呦,小祖宗你可算是回来了!”娘远远的看见我,迎了上来。“再过三日是中秋,你姑母已经派人来接你进宫啦!”
“这么早……”
“你还这么多话,花青,快去给小姐收拾收拾。”娘忙的不可开交。
“这衣服的针脚没做好罢,穿着总是不舒服。”我提了提领子。“你可别给我找事儿,进宫也万万不能出差错!听到么?”
“恩”我答的心不在焉。
阿玛和哥哥在正堂中坐着,“哟,喜子来了!”大哥叫了一句。阿玛重重咳嗽两声:“静芬,太后老佛爷如此重视于你,你也定不要让她失望寒心才好。”
“遵阿玛话。”我福了一福。“以前总是阿玛对不住你,如今,如今却也没有机会让我父女……”阿玛说的几近老泪纵横“去吧,孩子!从今往后,全家的荣耀兴衰,就都指望你了!”
“老爷这是说哪里话,小姐还会回来呢。”花青低头小声说道。
“是这样说的。”有姑母在,桂公府又何曾会少些好处,我心中默默道着。
“桂公爷,这时候不早了,若是不走,城门该关了。”宫里的人如此说道。
“是是……”阿玛朝着门外叫。
天边的火烧云是那种鲜亮的瑰红色,微风拂过树枝,叶子像步摇上的坠子摇摇晃晃。我望着这困住我二十一年的桂公府,莫名的产生一种无以言表的难过。
“进!”这一声回荡在院中,伴随着车轮碌碌,留下的,只有寂寞。
那日我是趁着夜色进的宫。
即使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紫禁城,这个魂牵梦绕的地方,带给我的依旧是无限震撼和崇敬。
袖口的绣球花点缀着的米珠在月色下发出幽暗的光。姑母还未休息。
“静芬来啦?”姑母这样叫着。
我急忙行了大礼,正是静芬,那个昔日的喜子。
“哼。”姑母抽动似得笑着。“名字起得倒是称心应手的,这个桂祥。”她细细啜口茶道。
“得老佛爷庇佑,才有了这福气。”我低了头。
“你这孩子,礼儿倒是一丝错缝也没有。”姑母放下茶杯“好孩子,来,走近点儿。”姑母柔声细语,拉住我的手。
“别总是拘着礼,太见外。”她又拍了拍我的手道。
“姑母见笑了。”我的嘴角微微带了笑。
“在外,哀家是老佛爷,是大清的皇太后,不能不庄重威严。”老太后的面目和蔼可亲,像一个慈祥的老人。
“可是这一没人,哀家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她坐在镜前,宫女们伺候她拆下头上的装饰。饶是五十多岁的老人,梳妆的却一丝也不马虎。钗子耳环,东珠翡翠,无一不价值连城,暗含尊贵之身份。
我如同所有人希望的那样,支开了宫女,站在姑母身后,伺候她梳整头发。
那场景,就像幅画似的。
第5章
“你啊,多来陪陪姑母,哀家就开心啦。”姑母说的语重心长。
“自然,喜……静芬以后抽空就要来陪伴姑母的。”我拿起象牙篦子,细细篦着姑母的发尾。
“真是懂事的孩子,得多教教皇上才好……”姑母絮絮叨叨又说了些什么,我倒是不大听也不大记得,只是末了,姑母回过头对着身边的大宫女道:“传御膳房拿些点心给静芬住处去。”
“是!”
我见宫女走开,方撩了袍子:“谢老祖宗赏!”
“甭跪了,早些回去歇着罢。”姑母自顾自朝西边的暖阁走去。
那天昏昏沉沉的,晚些便宿在储秀宫的偏殿里。
点心四样也早已送到房中,宫中的点心与府中平常小样自是大有不同,豌豆黄,茯苓饼,山药枣泥糕加上一道时令的金菊牛乳酥,无非都是平凡的吃食,精细之工却令人惊叹。
“小姐,都是些清淡的点心,晚上吃也不怕不好消化了。”花青细细瞧着,眼神也定定的像是被引住似得。
“到底是宫里的东西,都是顶好的。”花青望着我。
“别的倒也罢了,只是这豌豆黄,听说是姑母最喜欢的。”我指着盘子。“小姐……”花青抿着嘴,“这里没人,你快吃罢!”
花青挤出一丝笑:“嘿嘿,谢谢小姐。”小碟子中的黄色糕点是透亮的,满是甜意。
屋子不大,但收拾的井井有条。墙上挂着“取之有度,用之有度……”之类自于《资治通鉴》的谏言,倒未看出是何位高人的手笔。床头几条有“福”字的挂帐锦带,窗框上也作了“六合同春”的形状。
“小姐,被褥收拾好了,早些眠了吧!”花青淡淡站在床边,不知道何时已经吃尽了手里的点心,在地上铺好了自己的褥子,“水也打好了,小姐洗一洗。”
“恩。”
花青熄了蜡,四周黑漆漆的。
那是梦么?可是只一句:“你的肩膀,能扛起全天下的重量!”明明就回旋在耳边,如同真的一般。
我有些彷徨的在床上翻覆着。
床边花青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清晰而均匀,带有一起一伏的节奏。
明明有姑母在,我到底在多想些什么,我懊丧的抓着头发叹口气。
立秋之后天气也渐凉了,秋风较之春风,总是凛冽些,又多夹几分寒意。窗外风声呼呼的,细想来,今年似乎冷的极为早。
我在宫中住过两日,便是中秋佳节。
宫里对这种节日是格外重视的。早些时日,各色各样的菊花就被宫人络绎不绝的送来储秀宫,其中不乏名贵稀有的品种,说不亚于“姚黄魏紫”也不为过的。
姑母的储秀宫掌事的大宫女琼淄说,这么多花,储秀宫是独一份,连皇上那里都不见得比得过。
中秋那日,储秀宫上下比平日更早一个时辰便已醒来,做足了过节的准备。重阳,中秋这种节日皇帝是可以免上朝一天的,因为需要在白日主持宫中宴请各位王公贵族,大臣命妇。
他们忙都是他们的事。
“宫里真真是讲究,连梳头的水里都放了菊花瓣,远远地,就有阵香味。”花青把梳子轻轻地放在水盆里摆两下。
“左不过是讨个彩头,难得这样盛大的场合,谁也不愿输别人一分一毫。”我望着镜,花青的影印在镜中,手臂有秩序的挥动着梳子。
“今晚的宫宴,再重要也不过了。”花青笑着。“小姐的好日子啊,是越来越近了。”
我没有多言。
事实上姑母待我的确很好,像个慈善的长辈对于晚辈那样,事事悉心教导,打赏也是连日不断地。其中的事由宫人们约摸也都猜出一二,总是对我连带花青都是客客气气的。
这样倒也乐得自在。
又有谁知晓他们内心中是不是冷笑着看待这相貌平庸甚至丑陋的“国母”。
“静芬!”姑母笑着对我招手,“来,你过来!”姑母将我拥在她的身边。“你就坐在姑母这儿!”她夹携起一片桂花鲢鱼,放置在宫人们刚刚呈上来的瓷碟里。
“谢姑母!”我在桌上齐了齐筷子。
“小姐一来宫里这几日,老佛爷真是高兴地不得了。”说话的人是李安达。他是储秀宫的掌事太监,宫号叫做李莲英。
我曾听说过,太监进宫里的宫号也是按照辈分直排下来,莲字辈,似乎已是侍奉宫里多年的老人了,故也不得不产生些尊敬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