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甲午海战,皇上派父亲上战场的事,我还是有些尴尬。虽说这件事早早就被姑母叫停,且我和父亲真的称不上什么父女情深。皇帝做这件事情是带了很大的情绪性的,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君王该做的事情。但我知道,在他那里,我即代表着姑母,他讨厌我,又忤逆不过姑母,自然是想尽一切办法来让我的日子过得不顺心些,以此来换得他内心的安稳。
想到这里我似乎不怎么僵持,作了个揖,就转过头去。这种动作,在过去的年份里重复过很多遍,心中已经麻木不堪。并不像初进宫时那般做什么都带着新鲜劲。
“你就那么急着走?”他语气温温的,听不出什么态度。
“朕瞧着,你是心虚罢!那日若不是你故意带着皇爸爸去御花园,珍儿又怎么会受罚?”
“皇上心中既然这样分明,又何必来问臣妾。”我的语气变得很恭顺,丝毫不似从前那般针锋相对。
“原本就是你在皇爸爸面前挑拨,她们二人的关系才会走到今天这步,这是摆明的事。”皇上看起来有些急不可耐,想要求证什么。
“这紫禁城都是您的城,您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臣妾愚鲁,皇上心烦也是有的,这就告退便是。”我掖了掖自己的袍子,这是个并不会表明什么意向的动作。
走的时候没有敢回头,也没顾着看他脸上的表情,只是他有些什么表情,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并不依附着谁所活着,我就只剩下我自己。
没什么大不了的,左不过是去姑母那里诉诉苦,请求姑母为我做主,就像皇帝想的那样,再差,也不过这样的结果。
我的心里很苦,但是,我的嘴角露出了笑……在这里待得太久了,那种随着性子而活的日子,也离得越来越远。一切的悲伤,不会再表露在脸上,只会,烂在心里。
日子闲适无聊,那日去给姑母请安,正巧宫外供送了只猫进来,雪白雪白的,倒是心疼。也不曾乱叫,又通人性,人见了难免不爱怜。我拿过花青手里的扇子逗它,小猫真是乖巧,扑腾着扇子‘喵喵’的叫。
“老佛爷您瞧,这猫儿和皇后娘娘真是亲近呢!”李安达朝着猫儿直笑。
姑母支着下巴,“哀家这里已经养了只狮子狗。”她看着小猫,“你们这样,也算是有缘分了,抱回去好好养着啵!”
我一时听得心花怒放,“谢老祖宗!”
“那日在御花园,哀家本也只是想给前朝官员给个下马威……”姑母闭着眼仰起头,一边的小宫女忙上前揉捏起她的肩膀来,“谁知珍贵人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姑母撇撇嘴。
“您也是在气头上……”李安达低眉顺目道。
“后来哀家思来想去,珍贵人若是死于棍下,皇上必然深怨于哀家,说不定又会横生枝节。所以那天你做的很好!”姑母朝着我笑,又把桌上的点心推向我这边,旋又回头对李安达说:“莲英啊,去把赏一起拿来。”
“这……臣妾不能受……都是姑母抬举……”
“哀家向来赏罚分明,你若是不受,便是惹哀家生气了!”她拍拍我的手,“静芬啊,姑母有些事到底是照顾不上,哀家老了,你是中宫,定能为哀家多分担些!”
又是这种号令之后的亲近,让人觉得实在是过于陌生。
我咬了咬嘴唇,“谢……老佛爷赏。”
日头照的老高。
花青抱着猫儿,走在长街一侧,“娘娘,老佛爷这一下赏的可真多。”
“……回去登记入库罢,赏些什么都无所谓。”我摸着猫儿的绒毛,猫儿靠在我的护甲上蹭着,一副极为舒服的样子。
“别的也罢,这猫儿,好好养着就是了。”我收起手,小猫依旧伸出爪子玩弄我的护甲,“你这小东西,真可人疼。”我摁了摁它的脑袋。
“娘娘也不拘着给这猫起什么名字。”花青搂了搂怀里的猫。
“你看着起个顺口的就行。”我挥挥手。
“娘娘的性子,倒是这么多年也不变呢。”花青低头给猫顺毛,“花青瞧着,叫糖火烧算了。”
我微微一愣,旋又默默笑道:“哪有给猫起这种名字……”
“您瞧……说着让奴婢来起,起完您可是不愿意了。”
“依你,都依你!”我迈开步子,“你这利嘴,比起在桂公府时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青紧忙追着我,“娘娘!”她发出一声怪叫。“花青不就是这张嘴不好嘛……”
我抿住嘴,“那可不,能成精呢!我们只管在钟粹宫待着,你爱说些什么都不碍事。”
第16章
钟粹宫。
“东陵珠彩兑一套,莲花同心白砗磲手链一串,缠丝石榴花翡翠簪子一支……”
“停下!”我端茶碗的手微微一抖,糖火烧从我身上扑棱下去。
“娘娘您怎么了?这都是老佛爷赏的……”
“你刚才念的什么?缠丝石榴花翡翠簪子是不是?拿过来给我看?”茶碗被墩在桌上,茶水一晃一晃。花青才从外面回来,“娘娘这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缠丝石榴花翡翠簪子!快拿来让本宫看!”我的眉头变得紧蹙。
小宫女大抵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一边应着:“是,是……”退到门边,径直跑出去。未几,就拿回来墨色的锦盒,上面描着细细的金线花纹。
我颤抖着翻开盒子。
“怎么会这样?”花青站在我身边,发出一声惊叹。
没错了——
锦盒里放置的,就是那支被我捐赠做军费的簪子。是当初进宫皇帝赏赐给我,一直留在身边的念想,就连簪身上的细细划痕也是在桂公府夜晚拿出来偷偷看留下的,只是没想到,一年多过去了,它竟又流转回来。
姑母手上的珍宝不计其数,约摸是曾经赐予我也不甚记得,否则,今日又何至于赐下同一支簪子呢?我扣上盒盖子,“这真是自作多情……明明念想也断了,又瞧这些东西做什么?”我敲敲自己的额头。
“事由凑巧,都是缘分来的……还真是不好说。”花青支开周围伺候的人。
“若是,从前,大概我也会轻易的就信了那些缘分是鬼话。”我冷冷笑着,钟粹宫的正殿本就大,周围也没有伺候的人,倒真是凉到心里也不为过。
四下里无言了很久。
“娘娘,糖火烧怎么不见影呢?”
我低头,“不就在……”我顿了顿,并没有那团毛茸茸的影子。是了,若是糖火烧在殿里,又怎么会这样安静。
“这可不好,怕是乱跑到哪里去了……”花青的语速很快,“奴婢带人去找找。”
傍晚时分,我坐在院子里的桐花树下。
“娘娘恕罪,奴才们到处跑,也没见到啊,”他们规规整整跪在地上,连中间的距离都是一样的。
“太阳要落山了,猫儿若是想回来,它会自己回来的。”我站起身来。
“娘娘,奴婢本来看到来的,结果追着跑中途遇见了御驾……行完了礼,就再也没见到。”花青朝我这边拥了拥。
“我们进去吧……我乏了……”我显得有些不耐烦。
花青给小宫女们摇头,示意她们不要说话。不消什么言语,伺候的人都守在殿外。花青跟了脚进来。
“真是困得很,也懒得说话。”我坐在床上揉揉眼,“怎么闻着有股子腥味?”
“娘娘卸了梳妆早些眠罢。”花青踱到我身边,看着我伸伸懒腰。手脚倒也麻利,迅速的将被褥铺展开来。“娘娘这两天睡得不好,花青叫人炖了支……”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心里正疑惑着,“又怎么?”回过头去看她。
忘不掉的,永远都忘不掉……被子下面压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散发出浓郁的腥气。“啊……”我几乎就要呕吐出来,踉踉跄跄从床边站起来,就像是被人抽走了骨头那样完全用不上力气,才一步,就软绵绵的瘫坐在床边上。
花青连忙盖住被子,一时吃惊也不知该怎么处理这个“东西”才好。
“娘娘,你,你别怕。”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花青的鬓角滴在我手上,黏滑湿腻。
她也语无伦次起来,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奴婢叫人……叫人……把那个东西拿出去……”花青怯懦的瞥一眼。扶着我坐在一旁的椅上。